在嘉靖四十一年三月末,京城朝堂政局突然八级地震。
御史台科道、翰林院、各部院大臣纷纷上书弹劾严嵩私募军资,图谋不轨。
事情是这样,一个叫龚情的御史在去通州码头查验冒领勘合一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严嵩的银船冒充皇帝内帑,欲将私募军费偷运进京城。
冒用皇家旗号,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已是大罪,私募军费更是罪不容赦。
龚御使当即就封了银船,坐在甲板上不吃不喝两日,直到三法司派人接手此案为止。
此案大白于天下,一时间舆论哗然。
同时,还有人将当年杨继盛冒死弹劾严首辅的“十罪五奸”也翻出来,老调重弹。
所谓十罪,分别是:坏祖宗之成法、窃君上之大权、掩君上之治功、纵奸子之僣窃、冒朝廷之军功、引背逆之奸臣、误国家之军机、专黜陟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敝天下之风俗。
五奸则是:凡是皇帝周围的侍从,严嵩都用丰厚的贿赂加以结交;通政司是主管出纳王命之关节,严嵩用心腹赵文华为此衙门使臣;严嵩让其子严世蕃与东厂和锦衣卫头领缔结姻缘,皇帝的爪牙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瓜葛”;严嵩害怕科举的人多爱讲话,凡进士出身不是他私党的人,就不让他们参预中书、行人的选官;严嵩让其子严世蕃选择科举出身中富有才能和声望的人,加以网罗,安插在自己门下。
这都是旧事了,比如赵文华都死两年了,现在还重提这茬,给人一种不同寻常之感。
而且,更不同寻常的是。这次弹劾严嵩,不但科道、裕王府参与其中,就连一向以严嵩小妾自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徐阶也跳上前台全力出手。
三方势力连为一体,简直就是万众一心了。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奇怪,王府众人一向和徐阶不合拍,这次怎么合作了?
有心又回想起前几天的事情,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景王离京就藩了……难道说这事和徐阶有关?要知道,徐阶可是礼部尚书出身,那里可是他的基本盘,而礼部恰好管着宗室。
大家越想越觉得对,看来,两边肯定有PY交易。
三股力量来势汹汹,看起来严党好象已是劫数难逃。
不过,官场上的人还是看好严阁老的。
要知道,老严能够有今天这种地位可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当年的夏言、杨继盛、沈炼对他发起进攻的时候,形势怕是比现在还险恶,严阁老不也彻底将局面翻转过来了。
这次只怕也是如此,搞不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如这三人一样被彻底弄垮,说不定还有人要掉脑袋。
果然,如大家预想的那样,弹劾折子如同雪片一样飞到皇帝案头。
严嵩也如往常那样按照朝廷旧制和官场潜规则,上了辞呈乞骸骨。
皇帝劝勉了他几句,就让他先回家休息。然后,就将所有的折子留中不发。
皇帝不表态度就是一种态度,那是想要保严嵩。
周楠心中奇怪:不对啊,按照真实历史,严嵩会因为这事而垮台的,怎么事情变得不明朗起来?
“云卿可有消息,内庭是什么态度?”他小心地问邹应龙。
从王世贞那里出来之后,周楠依旧回通政司当值。正如当年杨继盛弹劾严嵩时所说,通政司是主管出纳王命之关节,消息极为灵通。再这里天天看折子,还真有种天下事尽在我手的错觉,周楠倒有点喜欢这个工作了。
他每日在司里上班,顺便练习八股文写作,日子过得充实。
邹应龙一脸的忧虑:“君心难测,内庭的事情我们外臣不便与闻。或许……天子还顾念着严贼的情分吧……不过,子木你也不用担心,恩师他老人家应该会知道怎么做的。”
周楠:“也只能如此了,对了,顾言那边云卿怎么看?”
大人物斗法自己插不上手,倒是未来的秋闱关系到他周楠未来能够走多远。
没有进士功名,自己头上始终有一张透明天花板挡着。
为了顾言的事情,周楠没少操心。也想过如何才能走通他的门路,当然贸贸然登门是不可能的。首先,人家肯定不会给自己面子。其实,径直上门通门路,若被人知道告自己一个舞弊,谁受得了?
他也问过王若虚,老王回答得也挺干脆,说同顾言没有任何渊源,根本就说不上话。
既如此,周楠也是没有法子。
邹应龙听到周楠问,道:“子木,我恩师和顾尚实不睦,你觉得我去寻他有用吗?”
周楠心中抑郁,是啊,他在京城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徐阶和王若虚两人。既然这两人都拿顾言没有办法,顺天府秋闱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邹应龙见他情绪低落,安慰了几句,又将话题说回倒严这件事上:“子木,你要相信恩师。如今严分宜已回家休养,而他老人家又随时侍侯驾前,想来定然会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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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人说话的这个时候,西苑中,玉熙宫精舍。
已是春末,嘉靖皇帝今日破例地穿上了袄子,垂目盘坐在蒲团上:“把窗户关了。”
“是,老爷。”黄锦走过去将窗户都关上。
屋中顿时暗了下去,没有此骨的冷风,已经侍立在一旁许久的徐阶总算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嘉靖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端个椅子进来吧,徐阶你已经在这里立了诺多时辰,想必腿也软了。一把年纪还如此坚持,倒是执着得很呐!”
语气中含着讽刺。
两个当值太监将一把大理石面的红木圆凳抬进来,放在徐阶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