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昊几人还在讨论画上的诗,邬昊问他那位懂画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哪位画师的名字或别号里带雪字?”
“……这个……我倒是没什么印象。”邬昊的朋友有些讪然,他充其量只是个半吊子。
沈星朝听了就笑道:“天底下会画画的人何其多,哪能一个个清过来。画这幅画的人虽然题了句关于雪的诗,也不见得是名号里带雪字。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他或许是想劝得到此画的人不要追究他的来历。”
他端起茶盅,顿了顿,又道:“又或许只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都说不准的。”
“沽名钓誉?不至于吧。”邵庄笑道,“但凡名人字画,赝品总是层出不穷,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有的却能以假乱真,可见这模仿也分水平高低,否则又怎会有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这样的说法?这幅戛玉秋声图将夏昶的手法仿的炉火纯青,可见作画之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沈星朝挑了挑眉:“邵兄似乎对此人颇为青睐?”
“说不上青睐,只是有点可惜而已,夏昶的模仿者众多,此人也算凤毛麟角了。”
“邵兄真是见多识广。”沈星朝客气地恭维道,神色却十分不以为然,“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只知道假的就是假的,仿得再像,也成不了真。”
“……沈兄说的是。”邵庄低头笑了笑,神色耐人寻味。
“不过……”他瞅着沈星朝,突然道,“这幅画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不如送给沈兄赏玩?”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邵庄竟然还想把这幅画送给他?
沈星朝瞥了眼捧着画的邵明,心里升起一丝警惕,笑道:“不用了,我并不热衷这些,不劳邵兄破费。”
“区区六百两银子,谈不上破费。”
沈星朝仍旧婉言推辞。
邵庄不再坚持,笑眯眯道:“那行,那我就自己留着了。来日沈兄若是又对此画感兴趣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沈星朝在心里道,笑着颔首。
等他们说完话,邵明又拿了夏昶的真迹出来,大家赏评一番,才离开了荫花楼。
沈星朝去翠烟湖找沈星月等人,邬昊几个打算去园子里的戏台听曲,邀邵庄同行,邵庄说自己另与朋友有约,大家在荫花楼外分手。
落星台,施乔往上走了几步,停在比施雨青矮几级的石阶上,又喊了声“七堂姐”。
施雨青穿着件白色素服,通身没有一件首饰,身形清减了许多,更显弱柳之姿。
她站在背光的阴影中,施乔却立在阳光下,衣角在风中飞扬,发间的珍珠碧玉丁香花簪闪着光,明眸红唇,容光焕发……令人感到无比刺眼。
她俯视着施乔,虽然站在高处,却扬着下巴,以往烟雨濛濛的杏眼中此刻尽是森冷的恨意。
大概是这里比较偏,除了河中的水声、林中的鸟鸣,再没有别的声音,此刻便显出异样的安静。
施雨青不说话,施乔只好再次开口:“姐姐也来园子里玩儿么?”
她这话只是寒暄,施雨青却露出冷笑:“怎么,这园子你来得,我来不得吗?”
施承俊的尸身如今还在刑部,这样一来,青竹巷就不能发丧。听那边来猫儿胡同送东西的婆子说,现在整个青竹巷除了三房的人素服素食,阖府如常。
施乔只是没有想到,施雨青会在这个时候来怡畅园游玩。
施承俊再死有余辜,对施雨青来说,她都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哥哥。
施乔很清楚,因为阿棠和小四对薛恪的维护,青竹巷三房的人肯定对他们恨之入骨,施雨青就算破口大骂,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因此面对施雨青的诘问,她心平气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施雨青对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施乔,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还是说你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狼心狗肺?你弟弟害死了我哥哥,你竟还有脸如此心安理得地站在我面前!”
胡乱攀扯,不可理喻。
施乔面色一冷:“你今日心情不好,不打扰了。”
她懒得与施雨青争执,也不想白白挨骂,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施雨青却不肯放过,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施乔没有理会,飞快步下台阶。
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施雨青勃然大怒,追下来拉住她转过身,一巴掌朝她脸上扇去。
“你干什么?!”小卉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推。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太用力,施雨青却跌坐在了台阶上,手肘在青石上磕出一声闷响,白嫩的手也摔在了石阶旁的泥地上。
“贱婢!你敢跟我动手!”施雨青失声道,扭头瞪过来,五指掐进泥中。
小卉没料到她这么弱不禁风,惊惶地看向施乔。
施乔微愣,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去扶施雨青:“摔着哪儿了?”
“滚开!”施雨青尖声道,抓起掌心的泥狠狠扔过来。
这里靠近河边,昨夜又刚下过雨,湿润的泥土在施乔的衣襟上留下一大块黑乎乎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