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渠对于自己这一生并不太满意。
年少时他也确实有过雄心壮志。
想要努力修行,想要进入天悬山内门,想要成为一个仗剑天下的剑客。
但人生总是有很多琐事,会耗去你有限的精力。
跌跌撞撞又浑浑噩噩的十余年后,过了年纪的白青渠大抵也认识到自己没了进入内门的希望。
这是件很让人绝望的事。
但更绝望的事。
这件事,不是突然开始。
而是在经年累月,不露痕迹的慢慢展露于你的眼前。
当你明白时。
这让白青渠为了靠近众人而做出的努力,尽数作废。
他们就这样,在这小院中,看着他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去了就会被他们发现……”
这就是白青渠夫妇在儿子走后的六七年时间中最真实的写照。
他此时此刻理应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但她的双眸之中充斥着的却是慢慢的期待与向往……
白青渠看清了对方模样,是个生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
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此刻他的身子僵硬,无论是迈出的步子,还是伸入怀中的手,想要挪到毫分对于他而言都极为困难。
白青渠还试图振作起来,试图重新拿起一个丈夫的责任,他努力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的嘴角开始抽搐,他能明显感觉到喉咙间有甘甜之物在涌出。
白青渠就抱着他,带着哭腔说道:“没事的,爹在……”
显然他们并不愿意相信白青渠夫妻二人嘴里的故事。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的意识与灵魂就要被那股可怕的力量吞噬……
他儿子死相惨烈,执剑堂外围满了看客。
众人的目光古怪,而伏正良则继续气急败坏的怒骂着:“想要败坏伏长老的名声,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那不过是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一股钻心的痛楚不断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子在这样的痛苦下,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像白子安这样没有家世支撑的寻常弟子,想要在修行上有所精进,好的丹药是极为重要的资源,但相应的昂贵的价钱,又不是他所能够承担得起的。
白驼峰也很快给了回应。
他的儿子终于还是考入了内门。
夫妻俩都宛如丢了魂一般。
他们只是站在高高在上的立场,肆意用自己的喜恶,去简单的辨别一件事情的真伪。
“爹……我冷……”
看着他从那个流着鼻涕,哭着说怕黑,要举高高的小屁孩,长成身材挺拔,可以帮他提他已经快要提不动的货物的少年。
从那天起,他的妻子变得沉默寡言,并且性格也暴躁孤僻。
他咬着牙,再次抬步,他还得再靠近一些,他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可体内汹涌的药力却开始愈发剧烈的翻腾,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压制不住那股可怕的力量。
这样的日子,对于白青渠而言其实很煎熬。
白子安的心头害怕到了极点。
白青渠的妻子维持抱怨了不少,说什么都是看他儿子老实所以故意刁难欺负。
白青渠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谁?
白子安说得断断续续。
“你当真以为我和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是傻子吗?会因为你几句信口雌黄之言,就相信你的的这番话?”
改变不了过去,又没有勇气面对未来。
他走了进去,却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床榻上,嘴里、鼻里甚至耳朵眼中都不断渗血,气若游丝。
努力赚钱,保护他与妻子。
加上伏玄策信誓旦旦的说这丹药只是滋养血气之物,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最多只是让服用者难受几日,并无别的什么副作用。
他们觉得进入了内门,就等于后半生高枕无忧,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在这他们心中的圣地遭遇这样的不幸。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的准则。
白子安与几位同门便决定成为试药人,为了不让家中父母担心,故而言说是在山门中替人值守。
白子安并没有被安排着在山上值守,他是报名成为了伏玄策的试药人。
失去了儿子,又没办法为他讨回公道。
与白子安一起死去的还有白青渠的人生。
白青渠错愕的抬起头,看向对自己施以援手之人。
似乎自己哪怕只是开心那么一小会,都是背叛了自己的儿子一样。
年轻时无论说过再多“曾许人间第一流”。
第二天一大早,他抬着的儿子的尸体,与妻子一道去到了执剑堂,将伏玄策拿自己儿子试药,致使自己而是暴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很奇怪。
思来想去,白青渠只能依照着白子安的症状去药铺捡了些药回来,但刚刚到家门口,就听见了自家妻子的哭声。
“好……”
毕竟那是伏玄策啊!
夫妇二人顿时慌了手脚。
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场噩梦纠缠着他,让他彻夜难眠。
这世上根本没人会在乎他到底是好是坏。
有人口吐鲜血,有人精神失常,更多则是如白子安这样浑身长出脓包……
相比于这数年来,精神上遭受的痛苦,对于许沉而言,这点肉体上的痛楚不值一提。
虽然这股清明并无法维持多久,但却足以让白青渠完成那最后一件事情。
毕竟他这一辈子,许多事都事与愿违。
没有成为一个仗剑天涯的剑客,也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但至少,他想做一个好人。
看着自己儿子带着内门的腰牌出现在自家门口,听着周围邻居艳羡的恭维。
白青渠告诉自己,就算这样,他总归是要做个好父亲的。
你其实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直到此刻一切依然按照这孟先生的推测在发声,现在他只需要完成那最后一步。
那你们,也该为我的儿子陪葬!
……
他很直白的告诉了白青渠夫妇,这个计划是如何开始,如何结束,这个过程他们会死,以及其他人也可能会被波及。
这是让白青渠唯一犹豫的一点。
当他的第一步迈出,脚步落地,他嘴里包裹的事物再也难以被阻拦,顺着他的嘴角溢出。
但瘫倒在地的白子安却拉住了自己父亲的手,气若游丝的说道:“不能去…”
而现在,他或许无法保护她,但他却可以依照着她的想法,去完成那件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再有任何顾虑。
再后来。
他不太愿意伤害旁人。
虽然有些坎坷。
天悬山一直是名门正派。
但白青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们在天悬山本就没有什么根基,自己儿子多做一些,山门的长辈看在眼里,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儿子,他只能就这样用力的抱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痛苦的死去。
毕竟他才入门一年,这种事怎么也得三年以上的弟子来做。
也就是白青渠的结发妻子,听见了白青渠的话。
而身前那些官员们也是纷纷皱起了眉头,面对白青渠身上诡异的变化,几乎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看客,此刻也察觉到了他的古怪,纷纷闭上了嘴,目光骇然的看着他。
至少,这给了自己这并不完美的人生一个还算不错的交代。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如何的可笑。
他赶忙上前,还未发问,就听见白子安颤抖着声音说道。
她这样说着,嘴角有鲜血溢出——神性在这时已经开始在她的体内肆虐,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对方似乎很了解他的处境,出手的时机,注入他体内的力量,都恰到好处的缓解了他体内的暂时的窘迫。
他就像是在等候着他,在何时的时间出手,帮助他去完成这一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