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了三个人,除了侯茂,另外两个张宁竟也认识,原来是江有德和他的侄子江海。去年到乐安汉王府办事,这俩辟邪教的人就和张宁相处过不少日子,所以认识。
见来的人是江家叔侄,张宁也就放心了,完全排除了细作的可能。
侯茂进来就禀报道:“这俩人是总坛的人,我见过的,他们说带了教主的亲笔信;又说认识殿下,我就带着他们一起来见面了。”
“江有德,江海。”张宁直接叫出了性命,“我们曾一块儿出生入死,故友重逢,哪有不相识之理?”
“不敢不敢。”中年人江有德忙抱拳道。张宁一品其中含义,大约是他们不敢和三皇子称“友”的缘故?江有德不多说,径直撩开外衣,只见腰上用绳子牢牢绑着一个竹筒,如此重视的景象,让张宁确认江有德真是带了教主的亲笔信。
他从竹筒里拿出一份卷了的信封,双手递上来:“教主吩咐要尽快送到殿下亲手里,臣等在路上不敢迟缓,昼夜兼程赶来,以至于入夜才到慈利县。”
张宁接过信封,只见烧漆盖印,信封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姚姬真还是惜字如金。因为江有德说得急,他便当场扯开信封,浏览其中内容。旁边的人都闭上嘴,默默等着。
打开信纸,只见隽秀的蝇头小字竟然密密写满了两张白纸。不论什么时候,每次到姚姬的字,张宁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跳会快。
他先快速浏览内容,主要搞明白姚姬在信中究竟说了个什么事。她花了那么多笔墨,写的内容其实只有一个:劝张宁先退回凤霞山,再从长计议。
她从来都是惜字如金,不料这回却在信中花了许多字引经据典,举例汉光武多次将人马折损殆尽、单骑而亡,史上成就大业的人从来都是经过很多挫折,而不是每战败一次就要玉石俱焚云云。后面又提到小妹……这等手法都用出来了,张宁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了她的心情急迫。
不知道姚姬内心里是否清楚,她自身就比搬出小妹更重要。
张宁到这封信后,有很短的一个瞬间,几乎因此动摇决心了。但他很快就提醒自己:不要优柔寡断朝令夕改!姚姬提到的汉光武的事迹,实际上没法相比的。不说史上的刘秀本身就是个五百年都难出的人,而且当时的大环境也不同,中央王莽的政权已经失了人心,天下大乱,机会自然就多。
而张宁不得不认识到大明宣德朝这个时期,机会可以说根本没有;如果强说有,汉王朱高煦部还未被歼灭的这段时间是唯一的机会,加上张宁起兵的时候湖广的苗人也乱起来,可以说机缘巧合的最佳时期,如果这回没有起色,连一丁点气运也没有了。
“我写一封回信,你们带回去给我娘。”张宁故作镇定地说道。
江有德诧异道:“殿下的人马不回去?”
张宁道:“我们已经部署好了作战计划,要与官军在此决一胜负,不能轻易更改。你们只管带信回去便是。”
“殿下……是否有把握战胜官军?我不是想打探军机,只是回去了教主要问,我们也好有话说。”
张宁道:“我在回书里自会详细写好的。明日一早你们再到签押房来取信。”
江有德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法过问。不过有一事相求,让江海回去,我留下来……也好对教主有个交代。”
张宁略一想,便同意了。他又问随行而来的十几个人,都有些什么人。江有德说道:“前阵子各地分坛不少人召集人马,想来投殿下,但听说这边情况不妙,又观望起来。不过其中有一些人,一门心思要过来杀官造|反,只是一时没找到门路,知道咱们要来送信,就跟着一路来了。这些人有几个是辟邪教的,还有些是别的什么地方来的,我们问过郑先生,确认过身份,来历都没什么问题……大抵是一些在永乐朝时家破人亡的人,不要命的。”
“那敢情好,正所谓死士,死士千金难求。”张宁道,“侯坛主等会儿派几个人过去,好生款待来客。”
夜已经很深了,侯茂、江家叔侄的正事说完,也不多留,很快便告辞走了。张宁还得连夜把回信写好,明天一早好交给江有德的侄子江海送回去。
雷声隆隆的夜晚,张宁在蜡烛下写的这封家书不同一般。他没有写自己在这里一切安好等话,反而写抱定成仁之决心……若是不能成功,就无法实现让姚姬堂堂正正地重新获得尊贵身份的承诺。言语之间,平白给姚姬加上了一份心理债。就好像,若是他战死了、是为了姚姬而死的一样。
他确实是故意的,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恐慌之时想拉一个人作伴。当然张宁“溺水”的时候,随便拉一个人不能解决问题,需要一个他真正投入了感情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他在大明朝最上心的人,而不是高尚地祝福她“只要你过得好”?他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死了以后姚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那么死亡的恐惧与无助也仿佛降低了,这正是他所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