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城外那一声声的炮声,像一声声的催命的喊声,不有德的心房。他烦躁地连饭也无法吃下,不时地站起身来向外面张望几眼,又不时地发出重重地叹息!
他看了一眼身边正在喂着幼小的儿子吃饭的妻子白氏,心中有些懊悔。当日多尔将宁远交给他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死守宁远的决心,他派人接来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为此还受到了多尔衮的赞扬,
本来在孔有德看来,山海关之败,不过是在大清统一中原道路上的一次挫折,早晚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到时候,凭着自己的这份忠义,必可飞黄腾达,彻底得到满人的信任。谁想到现在的事态却会变化成了这个样子……
想来也是可怜,自己中年才娶妻得子,真不知道是什么迷惑了自己的心窍,使自己一家人都陷入到了宁远这个困境之中。
“王爷,多少还是吃一点吧。”白氏叹息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孔有德面前碗里:“想来满人不会对这坐视不理的,等发来了援兵,一切就都好办了。”
孔有德重重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我听人说,江南军的水师自登陆后,在咱们大清的地界里四处袭击、扰乱,摄政王又才经了山海关之败,现在正被弄得焦头烂额的。我已经给摄政王接连发了三封求援信,可到现在却一点消息也都没有……”
白氏把身子向孔有德身边挪了一挪,小声对他说道:“王爷。咱们本来都是大明的人,后来被逼于无奈这才降了满人。现在,不如把宁远再献给江南军?有了这份功绩,或许可以免了王爷地罪责……”
孔有德色变,急忙向门外看了看,呵斥道:“这话是可以乱说的?咱早就是明朝的敌人了,回去了还是死路一条。我又和那朱由斌交过手,他又岂能饶我?为今之计。只有在这宁远死守。以期出现奇迹……”
正说话间。忽然宁远城里传来了惊天巨响,接着一声连着一声不绝于耳,那声音却是从存放火炮之处传来,只把孔有德惊得筷子都掉了下来,猛然站起身来,疯子一般地冲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氏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自己的这个丈夫。在她的眼里,总也是个英雄。可现在这个样子,却真的让她心酸……
来到火炮存放之地地孔有德,面前地一切都让他觉得天崩地裂,几乎要站立不住。远远地就能看到那里爆炸声不断,火光冲天。等走近了,却是尸横遍野,所有的火炮。都已经毁在了这爆炸之中……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孔有德一把抓住了来到现场的郭柄光疯狂地叫道。
“我,我也才来,我不知道……”郭柄光面无人色:“就这么。爆炸就忽然起来了……”
“我的炮,我的炮啊。”孔有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麻木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麻木地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可现在却成了一堆废铁地火炮,近乎于绝望地叫道。
他之所以能一到大清就受到皇太极的如此重视,完全是因为自己携带过去的那些火炮,那些皇太极不知渴望了多久的宝贝。可现在全毁了,这宁远还怎么守?就算自己侥幸脱身了,回到盛京那些满人还会对自己重视吗?
他忽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城里有奸细,一定有朱由斌派来的奸细,给我找,挨家挨户地搜,给我把奸细绞死!”
其实城里的确有黄溪安插下的情报人员,但这场爆炸和他们却一点关系也都没有。孔有德对火炮视若珍宝,看护极其严密,那些情报人员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炸毁那里。
但这场爆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有人说是当时有看守地士兵,不满孔有德地汉奸行为,而毅然于此同归于尽的;有人说这是江南军的火炮,无巧不成书地落到了这里,天要灭亡孔有德……
但不管哪种说法却都无法得到证实了,因为看守火炮的二百三十三名士兵,全部都死在了爆炸的现场!
其实江南军攻击宁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败退回盛京的多尔衮耳中。宁远乃是满清费了千辛万苦才夺取的,地理位置又极其重要,多尔焉能让他如此轻易的就重新回到大明手中?可现在的满清,却遇到了入关以来最困难的局面。
几万大军扔在了关内,亲王阿济格到现在也生死不知,而因为这场大败,使满清本来逐渐稳定的战局又有些动乱起来,那些本来就对多尔不满的势力,又开始重新冒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些登陆的该死的江南军水师,整日里袭扰满人各地。今天在那,明天又跑去了那里,害得追击的八旗队伍,几乎要跑断了腿。
内忧外患之下的多尔衮,派人请来了降将吴三桂,征询他的意见。
出现在多尔衮面前的吴三桂,一个人不知憔悴了多少了,当多尔衮问起的时候,吴三桂淡淡地道:“我以为,宁远不可以救。”
多尔衮急忙追问为何,却听吴三桂说道:
“八旗才遭新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恢复元气,稳定内部。若现在增兵救援宁远,那是朱由斌最愿意看到的事情。双方在那纠缠得时间越长,对我大清越不利。大清无法和大明相比啊,等朱由斌统一了大明,就算耗,也能耗死我们大明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大清迟早会被明朝灭了?”多尔衮皱着眉头说道。
“也不尽然。”吴三桂微微摇了摇头:
可以一边稳定内部,一边等。大明的那些官员。没加了解他们了。早晚都会出现内乱,等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地机会了……摄政王,请放弃宁远吧……”
“千辛万苦得到的宁远,却又就这么轻易地丢了。”
多尔衮长长叹息了一声,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吴三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朱由斌,朱由斌。你胜了。我败了。这难道就是结束了吗?也许几年之后。我们还会在战场上重逢的……
……
大明崇祯十七年六月二十日,景平帝于北京登基。
当消息传到宁远的时候,已是二十一日。这时的宁远,已经被围困了一月有余。为了庆祝景平帝的登基,黄溪下令于二十二日对宁远进行总攻!
八百门火炮被集中起来使用,猛烈轰击西城门。这样的炮火是完全疯狂的,这样地炮火是完全毁灭性地。宁远城墙再坚固。也无法承受如此“丧失理性”地攻击。
一天,整整轰击了一天!
那些曾经经过过宁远收复战的老兵,回忆起这段历史的时候还是满脸写满了骄傲的
色。他会告诉那些听故事的人,用自己最夸张的语言,最丰富的肢体动作,来形容那一天地地动山摇,那一天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六月二十二日,炮击再次开始。经过了二十一日整整一天的轰击。宁远西门已经变得破碎不堪。终于。西城终于被打开了,三万江南军将士,呼啸着冲向了宁远。
孔有德闻听西城被破。立即组织兵力,布阵于得胜门处。竭力呐喊着,企图阻挡住汹涌入城的江南军将士。
激战就在得胜门展开。两军将士在做着殊死地搏杀。这是胆气与胆气的较量,这是勇气和勇气的较量。这不关乎生与死,而是为了各自的荣誉而战……
这是孔有德第二次与江南军交手了,上次在登州地时候,他败了,然后像条落水狗一般逃跑;但这次,他不能再跑了,只要他离开这里,他便会丧失原本属于自己地一切……
他看着江南军的士兵,用火铳、用刀枪、用弓箭大量杀伤着自己的士兵,他看着一个个部下倒下,他看着江南军一寸一寸将自己地队伍压迫到了一个狭小的地方,可是他忽然发现,在强大的江南军面前,自己却显得如此的渺小可怜……
他看到郭柄光向自己跑了过去,身上带着几处伤口,急切地大声叫道:“王爷,实在顶不住了,尽快想个办法啊!”
孔有德忽然笑了:“让将士们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吧,我有些累了,要去休息一下。”
说着,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离开了战场。郭柄光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嘶声吼叫着,抓起了刀又向对面的江南军士兵冲了过去。
一枝羽箭飞来,笔直地插入了郭柄光的心房,这位孔有德的老部下,也如他的主子一样笑了笑,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倒了下去……
……
“王爷,明军进城了吗?”见到孔有德回来,白氏显得有几分惊慌地问道。
孔有德却猛然向自己的老婆跪了下来,见到丈夫这样的举动,白氏惊慌失措,却听孔有德说道:“夫人,俺老孔求你,求你带着我的儿子赶快离开这里。俺老孔就这么一个儿子,求你千万保全了他的性命。”
白氏已经明白了什么,流着泪拼命点头:“那王爷你呢?”
“我?”孔有德惨笑着站起了身:“我先不忠于明朝,若现在再不忠于大清,天下还有我立足的地方吗?夫人,勿在以我为挂,好好地照顾我们的儿子去吧……”
把老婆孩子送走之后,他回到内室,找出了纸笔,一边想着一边费劲的写着什么,他本不识字,降了满清后才抽空找人教的自己,因此这一封不长的信,对他来说却显得如此的艰难……
大明景平元年六月二十二日,宁远得胜门被江南军占领。城中敌人溃败。入夜,江南军继续深入宁远城中,搜剿敌军败兵。
而最先随着官兵进城的,居然就是那个胡宝其。他一门心思惦记着吴三桂留下的财物,因为面对宁远随后可能出现的危险,居然也不管不顾了,当真要做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八字……
几枝火把照亮了恭顺王府,看着高高在上的牌匾,黄溪和李天齐相视而笑。回来了,这座大明的名城,现在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手中。
他们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慢慢地走了进去。王府里空无一人,想来已都逃命而去。到处都能看到破碎的瓷器,倒地的桌椅。
当他们走进内室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已经吊死在了那,在他身子下,还落下了一封信,黄飙弯腰拣了起来,只见那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黄飙,俺老孔不及你,死了也没怨言。现在宁远归你了,老孔这条命也交代在这了,只是求你若是抓到了我的家人,请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我老孔在地底下也感激你们……”
黄飙冷笑了几声,撕碎了那封信,扬手一扔,漫天的纸屑飞舞。黄飙拍了拍孔有德的尸体,说道:
“从你投降金虏当上奴才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不是我们不想要饶了你的家人,实在是你害了他们,好好地去吧,下辈子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