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楚楚如今在风天耀身边,无疑是人质。这样一来,他不好再轻易碰苏碧落,只怕是玉碎人亡。不过,如此也让夜恬胸有成竹了些。苏碧落,谁说她在他心中没有地位呢。
夜恬静下心来,忽而扬唇道,“呵呵,本殿虽是失算,可你也失算了。彼此彼此。”
唧唧唧唧,虫吟声清亮。
出了境之后,夜里更加凉了。
附近并没有驿站也没有瞧见村庄,只好找了一处树丛安脚。马车倒是可以睡人,两老也就将就在马车内睡下了。夜楚楚独自睡一辆马车,而风天耀在和则影两人就地搭了篝火。
夜楚楚小心翼翼地撩起帘子,望向篝火旁的风天耀。
午后她送他出城,他在马车内问道,不如随我回去罢。
他又道:城外三里坡等你,过了今晚,你若是没来,我就走了。
夜楚楚没有做过如此疯狂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着魔了,回了宫请求父皇,立刻折出城去寻他。他果然没有走,于三里外的山坡等候。她松了手紧张地睡下,恍惚中进入了梦乡。
篝火边,则影抱着剑就这样靠着树身合了眼。
风天耀却一直不曾合眼,他盯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只感觉心里也像是有一团在烧着似的,炽热,不安,还有……想念?
想念,两个字跳了出来,他这才眺望那个方向。
那是夜月城的方向,已经远了,所以瞧不见城池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杆树枝,在地上随意笔画,风天耀低头,却见那三个字,一下子映入眼底。
苏碧落。
疼痛。
脑海跳出这两个字,苏碧落是被疼痛惊醒的。口中麻麻的感觉,舌头更是不能动转,有咸腥味慢慢溢开。她无力地睁开眼睛,眼底是一抹暗红色。待她回神细细一瞧,原来是床塌的幔帐。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开始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碧落记起来了。
夜恬,是,是他,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他甚至还对她……想到此处,苏碧落不敢再继续回忆,只觉得胸口也开始疼痛。她不敢想象,那个男人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那么她,她有没有被……
苏碧落颤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抿着唇瓣,脸色一下苍白。
“放心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有些清冷的女声响起。
苏碧落寻声望去,只见一袭雪白身影伫立于床畔。
正是雪姬。
苏碧落顿时松了口气,脸色却依旧苍白。
雪姬见她不再焦躁,立刻吩咐仆人煮了粥来。
不过一会儿,雪姬的手中端着一碗清粥,亭亭玉立的身姿,绝色容颜,一如初初相见时那样的惊艳无比。雪姬没有多说什么,扶她半躺在床塌上,随后慢慢地喂她喝粥,她幽幽说道,“平日里看你挺柔弱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咬舌。”
雪姬漫不经心的开口,苏碧落瞧着她递过来的汤匙,不由得一怔。
“你这舌头伤了,这些日子只能喝些清粥。喝了粥还要喝药,这样你的伤才能好得快。”雪姬轻声说道,汤匙朝她比了比,示意她张口。
苏碧落疼得不能说话,浑身也没有力气。她确实是饿了,可是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怎样,她也没有心思吃喝。
“你还是快喝了罢,这样才能活着离开。”雪姬催促道,笑容很淡,却是无谓。
活着……
苏碧落忽然想到了苏勋,也想到了喜儿,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离开。她忍着疼痛,吃力地张嘴,慢慢地开始喝粥。粥本身并不热,但是舌头咬伤了,温热的粥入了嘴,只让她感到五脏六腑都快要裂开了一般,让她快要崩溃。
雪姬就这样喂她喝了几口,苏碧落忍受不了痛楚,摇头不再喝了。
“早知会这么疼,那还咬舌。”雪姬的语气有些冷然。
苏碧落缓和了痛楚,徐徐抬头望向她。她的眼中闪烁着困惑,却是不懂。
“你想离开么?”雪姬又是突然问道。
苏碧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可以帮你。”在她的诧异中,雪姬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漂亮冷艳的女子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很多时候,苏碧落甚至觉得,她是排斥不屑于她的。雪姬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苏碧落偶尔对了个正着,也感觉到她是在防备着她。可是现在,她却告诉她可以帮她,这让苏碧落有些慌张。
难道是又一个谎言圈套?
苏碧落不说话,只是这样望着她,仿佛是在问为什么。
雪姬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笑容化成冰冷冬日里最为刺骨的风,“你不该留在这里的。”
那日后,苏碧落才知道现在所住的地方叫逍遥居。
这里是太子夜恬在城中的私人府邸,寻常人一般都是不知道的。
苏碧落就这样在逍遥居住下了。
雪姬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饮食茶水,无一例外全都十分周到。她们又恢复了那些在茅屋里的日子,平日绝不会有多少谈话。雪姬替她准备了许多书,苏碧落喜爱看书,这也是能够知道的。这样养伤的日子,倒也十分清净安然,不知不觉中就过了十余日。
这日天气晴朗,苏碧落就去了前院里晒晒太阳。
雪姬端了药来给她喝下,又是退下了。
苏碧落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无聊地看着打发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尚在宫里的日子。当时她中了箭伤,也是躺在躺椅里看书。
已经十余天了,眨眼就十余天了。
你的主子,他已经出城了……
那日彷徨之中,夜恬如此所说。
她不曾开口问过什么,可是心里却也知道,他应是走了。她不明白心里那种失落酸楚的滋味是因为什么,忽然抬眸望向那片蓝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的动物,孤雁尚可以找到栖身的窝,可是她苏碧落却被留在这异乡之国,没了自由。
苏碧落失神得紧,并没有听见脚步声渐近。
直到身前压下一道高大黑影,她这才意识到来人。
苏碧落缓缓扭头望去,瞧见了他。
夜恬低头望着她,那目光似是审视又似观察,默了半晌,才道,“看来这些日子,你休养得不错。”
十余日来,夜恬亦是没有出现过。
苏碧落甚至快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想着雪姬的话,她会帮她离开。夜恬突然出现,这让苏碧落整个人紧张起来。方才在晒太阳,原本还泛着些绯色的脸庞一下子失了血色,仿佛是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苍白得吓人。
苏碧落拿紧了手中的书籍,紧张、排斥、害怕地望着他,用她的眼神无声抗拒。
夜恬对于她骤然表现的情绪感到有些惊奇,还有些失落。
“本殿就让你这么害怕么?”夜恬喃喃问道。
苏碧落并不说话,可是她的身体却本能得轻轻颤抖起来。一想到那日他的行为,她就不可能不害怕。
夜恬低声说道,“怕什么,你总该习惯的。”
就这样莫名,苏碧落又想起了风天耀。
苏碧落依然记得,风天耀那日所说的话。他用那样亲昵的口吻,喊她的小名,他说:落落,你总该习惯的。后来,他用那样专注的目光凝望她,仿佛这个世界再无其他能入他的眼,他说:乖乖等我。
后来很多的日子里,苏碧落一直会做一个梦。
这个梦反复地做。
梦里面仅是那两个画面,他所说的话,反复也就那两句。
可是苏碧落每每醒来之后,就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好象少了什么。
直到有一日晚上,她突然就梦到了小时候。娘亲还是少妇,爹爹也还是壮年,他们两人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在街上。又是那么忽然一下子,她坐上马车前往了皇家书院。
那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八月月末最后一日,她随着众人前往院长老师的雅阁。
她站在人群后头,瞻仰他的到来。
那个被神化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锦袍,腰间是绛紫色的金边宽带,衣袖领子都镶嵌着好看的图纹。翠玉冠高高束起的乌发,天庭饱满,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眸,漆黑如墨。这张迷人的脸庞,仅仅是一眼,就会晕眩不已。
这个梦,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处。
苏碧落一觉醒来,云鬓凛然,青丝贴着脊背,散落在床塌上。
正是深夜,天色微微有些亮了,却还未到天明之时。
苏碧落抱着被褥蜷缩在不算温暖的床塌中,她总是怎么睡也睡不暖,也惟有那个狂妄的他硬是抱着她睡的时候,才会手足暖一些。她微微摇头,不许自己总是想到这个人。
这个人啊,许诺的事情不曾做到,就这样远走了,也不理会她的死活。
窗外响起风声,伴随着淅沥淅沥的雨声。
苏碧落怔了半晌,莫得下了床。她没有穿鞋,就这样赤着脚走向窗台。她将半敞的窗向外推开,只见蒙蒙细雨,从深黑透着一丝亮的天空落下。雨水坠在青石板上,坑坑挖挖的,是这无力雨水留下的痕迹。
苏碧落只穿了单薄的素裙,就这样倚着窗台,静静地看着雨落。
那日,她心中感叹,这天下间又怎么会有如此的美少年。
如今,她闭上眼睛依旧是他挥不去的俊颜。
她心头一惊,秀眉微蹙。
这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慢慢进了她的心里。
小雨依旧淅沥淅沥地下着,不曾有停下的迹象。
这一夜的赏雨,苏碧落受了些风寒。
夜恬又于午后来探望她,只见她丽颜苍白,唇瓣没有任何光泽,轻轻地咳嗽着。她并没有看书,却是在花园里随着丫鬟在种花。她对花草还是有些研究的,与丫鬟相处得倒也融洽。
夜恬刚踏进花园,除了听见她的轻咳声,也听见了她的细语,“花草浇些水,看上去真美。”
丫鬟在一旁附和着“苏姑娘说得是”。
苏碧落住在逍遥居后,府中上下多称呼她“苏姑娘”,其实本来是喊她“苏小姐”的,可是苏碧落硬是不允他们这么喊。她不过是被迫无奈留下的,又怎容他人这么呼喊她呢。
她算是什么小姐。
于是,由着她喊她“苏姑娘”,一直到如今。
丫鬟起身,一回头就瞧见了夜恬,急忙扶身问安,“殿下。”
夜恬挥了挥手,那丫鬟低下头,匆忙地走过他身边退下了。夜恬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苏碧落,不曾转移过。苏碧落径自蹲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细心地呵护着它们,不曾理会过身后的男人。她当然是知道他来了,但是她不愿意去理。
夜恬对于她的冷淡,许是习以为常了。
夜恬也不上前,只是瞧着她动作,他不疾不徐说道,“明日本殿要去边境巡视一些日子。”
苏碧落依旧自顾自,只听得壶中水洒在地上的声响。
夜恬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忽然抱住了她。
苏碧落的身子一僵,浑身又起了不适的疙瘩,再次颤抖起来。
又是这样的反应。
夜恬不悦皱眉,这些日子以来,每每他接近她拥抱她,她就会是这样,这确实让他不爽。整个夜月上下,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多得是,可偏偏只有她,这么不知趣,他不禁叹息:难道他的魅力真得不行了么。
夜恬又道,“你随本殿一起去!”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苏碧落终于有了反应,抬眸说道,“太子殿下是去巡视边境,我若是跟着,恐怕不妥。”
“你就扮作男儿装扮即可,这对于你而言应该不难。”夜恬沉声说道。
苏碧落却是心中一紧,微微有些不适起来。
男儿装扮,是啊,又是那个男人。
苏碧落忍不住咳了一声,脸色又是苍白几分。
夜恬触向她的脸庞,肌肤的温度过低,又见她咳嗽不止,不满质问,“怎么回事?”
苏碧落抿着唇,不再说话。
实则舌头的伤已经好了,但是她的话却是越来越少。很多时候,能不说就不说。若是说话的对象换成了夜恬,那么她多半就是闭口不言。
夜恬立刻唤了雪姬,雪姬又是去寻了大夫。
一番折腾,只道是她受了风寒着了凉,服些药祛了寒就不会有事。
夜恬原本是想带着她去巡视边境的,可是如此一来也没辙了,离去时,他道,“罢了,你还是在这里养着吧。”
夜恬转身走了,苏碧落闭上了眼睛。
掐指一算,她在这里也住了一月之久了。
又过了几日,雪姬忽然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明日一早,城门一开你就走。”
苏碧落眼睛一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