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部这么一掺和,瞬时间各部开始混杂在一块相互的指责和谩骂,保和殿里再次成了“菜市场”。
如今御前失仪早已经不是什么严重的政治事件了,因为很多时候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到底是谁御前失仪也就常常不了了之,而这一次也是一样,顺和帝早已经理不清楚了,张廷鹤所能做的就是让众臣冷静下来,继续商量下去,以求寻找一些解决方案。
保和殿里已经被张廷鹤压的终于安静了下来,顺和帝思考了许久,突兀的冒出一句话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谁能告诉朕这大变的线头究竟在哪里,如何得解?”
军部尚书王翠上前一步就要张口,
“不要给我说东海国,你明白朕问的线头不是东海国!”,顺和帝提前一句话把王翠堵住了,于是王翠只好讪讪的退了回来。
内阁军机处大章京李凌玉踌躇了许久终于站了出来,“臣琢磨出一些道理,或许是这场三千年大变局的线头,只是臣不敢妄言。”
“朕恕你无罪,讲!”
李凌玉朝顺和帝叩了个头后却没站起来,“臣近来常常翻阅东海国的书,有些事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可是对我朝却是无解,臣是越来越疑惑,痛苦万分!”
“以臣看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实源头就是两件事,其一是土地,其二是格物学。”
“自古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天下是皇上的,也是所有士大夫的,百姓们听从读书人、效忠于士大夫,而士大夫则报效皇上,因此垂拱而治,天下共享太平,自古如此;可如今这东海国却把土地全分了,百姓全变成了士大夫,而这一变,东海国国力倍增;”
“臣等讲的从来都是报效国家、忠君爱民,可将士们打不过东海国、心思便邪了,听信了东海国分田分地的邪说,宁愿回家分上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过一生,也不想战于沙场,于是将无战心、军无士气、未战便怯了三分,此高彼涨,我朝国力便弱了三分;第一次关宁战事,十二万关宁军阵亡四万后依旧血战,而如今呢,一个营头上千人出战,死了两三个人便退了回来,叫嚣着敌人强大、死也不愿出战,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萧时从江南给臣来信,提起来极为痛恨东海国的牒探子,他们广布分田分地邪说,以至于江南农人发现了东海牒探纷纷无视,任其流布,使朝廷剿杀起来愈发困难;卫阚从浙江给臣来信说曾捕拿过一个东海探子,其死前曾大呼‘朝廷若不分田、则朝廷必亡,朝廷若是分田、则国家必亡’,卫阚为此惊出了一身病,至今仍躺在床上;而臣听闻此言,也是通体苏寒,至今咽不下一口饭食;”
“不分田,无地农人便是我朝潜在的敌人,如何杀的光?江山如何得稳?分田,则举国士大夫便立即成了我朝敌人,江山何能安在?”
“另一事是格物学,自古是以儒治天下、读的是四书五经,行的是三纲五常,讲的是忠君爱民,可东海国偏偏弄了个什么格物新学出来,喊得是打倒孔老二、行的是飞天遁地,让人弄不明白,可他们偏偏强的很;朝廷两颁学政,提倡格物新学,可为什么至今也没能养出什么人才来,皇上疑惑,诸位也疑惑,臣也疑惑,可如今臣才弄明白了,都习了格物新学、让臣等这些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人往哪放?要是真的推行了格物新学,其实就是失了天下千千万的士大夫读书人的心啊,这如何行得?”
“都说近年来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变源于何方,各有各说,臣愚昧,认为源头就因此两事,解了此两事,则天下诸事皆可得解,可如何解了此两事,臣愚钝,敏思苦想也想不出个妥善的解法,但我朝万千读书人,聚天下之智,或许能解了此难。”
李凌玉说完后便再次叩首,额头的血都流了一地,而保和殿里、又一次的安静了下来。
顺和帝深深的长叹了一声,“你起来吧,这事朕也知道,只是没你想的这么深,现在看来源头还真是这两件事,可这也无解的难题,怪不得你,哎……”
水溶踌躇了一会,又慢慢的站了出来,“其实也不是无解……”
顺和帝一下子来了精神,“有解?宽之你赶紧说说!”
水溶慢慢的跪到地上,张廷鹤一愣,“莫非北静王爷有什么难言之事?”
水溶开口道,“其实解法不是臣想出来的,是前几天七爷来信说的,”
“七爷?”张廷鹤愣了,
“七爷?你是说老七又来信了?”,顺和帝几乎要站了起来,接着顺和帝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急躁了,便又坐正了,“宽之你起来吧,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朕从来就没怨过老七,你快讲讲老七是怎么说的?”
“信是七爷来的,但法子不知道是不是七爷想出来的,若说是前几年、信上的法子倒还真是好法子,但如今时机不对,东海国即将开战,如今国事艰难、国内求稳,不易作大的变革,否则信上的法子到真不妨试一试。”
宽之是水溶的字,不过除了顺和帝很少有人这么喊过。
水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说道,“以朝廷的名义从地主士绅手中赎买土地,然后向农民赎卖,以土地每年的收成充抵农民赎卖土地的本息,如此一二十年,则土地便大量的分到了农民手中,而地主士绅则回收了财富以利于向工商行业转型;其实国家最大的财富并不在商人手中,而是在地主士绅手中,都成了死钱,这才是这些年来朝廷奖励工商却一直没有什么成效的根本原因;若以农田每年的利润为一算,则工商的利润可为十,而军国对外掠夺的利润可为百千,这是东海国这些年崛起的经验之谈,朝廷所应做的、其实应当是引导地主士绅们汇集财富、逐渐转向工商,如此一二十年下来,则地主士绅便逐渐转化成了资本家,农民则逐渐转变成了雇工和小商业者,到时朝廷的国力必将倍增。”
“至于格物新学,也是可解;朝廷可以增开科考,每年一大考,逐年增加格物新学的比例,直至新学旧学各占一半;朝廷鼓励新学,在同等条件下、每年新科优先录取勋贵士绅之后,如此既安抚了勋贵和读书人,同时又增加了民间人才的进取之心,还能维持国朝的稳固;如此二十年下去,固有的皇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统治便成了皇朝与资本家共天下的新局面,国朝将更加强盛稳固。”
“只是这些法子若早上十年倒是好法,如今时机不对,臣无法权衡!”
“时机不对?怎么个时机不对?”顺和帝急忙问道。
“东海开战在即,国朝不宜大变,当前应以维稳为宜!”,水溶答道。
顺和帝长舒了一口气,狠狠的靠在了龙床上,“老七!这是用心良苦啊……!”
保和殿里诸臣皆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明所以,又是一片寂静。
张廷鹤疑惑的看了看水溶,用手往天上指了指,“王爷说的七爷可是……?”
水溶沉默的点了点头,“所以本王觉得法子不像是七爷想到的,可能是别人说给七爷听得,现如今大变在即,七爷突然来这么一封信,孤王觉得这主意更像一个坑,让人踌躇两难,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又不敢弃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