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祖孙俩多么像自己的童年的情景啊,奶奶为了让他吃上一根黄瓜而领着他走到十里外的瓜地里去买,奶奶那瘦弱的小脚陪着他留下了一串串童年的脚印,留下一串串幸福的回忆,这是人世间又一种伟大的感情——亲情。
但这位奶奶陪着孙儿走向的却是死亡……
这种亲情被自己的部队践踏了,逼对手杀戮自己的亲人,这伤敌士气的一招确实有效,虽然下作,古往今来却不止一次地被使用过,尤其是后世的小日本鬼子。
他无法看下去了,这些在战争中贡献出了自己的儿子、丈夫和父亲的无辜百姓,现在连自己都要贡献出来。
不!这不公平,战场上绝不应有这种打法,采取这种战术的人根本就是混蛋,简直禽兽不如!
他的这般念头愈发旺盛,眼见这这群哀呼的百姓被赶到了两军阵前,离宋军越来越近,紧跟身后的金军一步步前进,宋军为首的赵立一步步打马后退着,终于退到了阵脚。
赵立一脸的悲愤终于转为坚毅,他慢慢举起了右手,那是准备放箭的命令。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不——”
那一声大喝有如轰雷般在决战的长街上滚过,他越过战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前,挡在了金兵与百姓之间,他横穿而过,弯刀一阵乱舞,将抵在百姓身上的兵器乒乓格开。
金兵们谁不识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日百人长,哪敢伤他,俱撤回兵刃,那些百姓乘机一哄而散,跑进两边的民房与对面的宋军阵里。
这位大金百人长匪夷所思的举动令双方的将士全部呆住了,对面的宋军弓手箭弩直指毫无遮掩的敌人,主帅那只高举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金军的前锋离宋军仅十步之遥,却无法冲锋,因为那满脸愤怒的百人长正站在两军中间。
死士队上下更目瞪口呆,这位率他们立下破城大功的百人长怎么一下子作出了这种举动,这可是临阵通敌的当斩大罪啊。
达凯的小脸都气得扭曲了,眼见得妙计得逞,却又被这个小子搅和了,他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一声大喝:“给我捉住这叛贼!”
圣骑兵们应声吆喝,立刻策马上前。
移刺古也反应过来,他虽不知道这位好兄弟的想法,却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也一声大喝:“保护明日大人。”
死士队也齐声遵令,挺刃刷地挡住了圣骑队的去路。
在这临近傍晚的时分,在片刻前还在鏖战的楚州主街上,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战争场面,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定格,战场突然被分割成静止的三大块:西面是宋军,过来便是变成两大阵营对峙的金军,中间的步兵前锋与他,东面的圣骑队和死士队。
现在的形势可对宋军大大有利,如乘着敌人内讧之际发动攻击,必将扼住金军反扑的势头,甚至能一举扭转战局。
赵立静静凝视着前方那个金军头目的背影,知道自己大手一挥,对方势必变成刺猬,不知为什么,但他终于没有。
赵立的心一时无法平静,身为主将,他当然知道不能有妇人之仁,所以,当金军以楚州百姓为人体盾牌时,他虽然内心十分矛盾痛楚,却别无选择,依然要作出攻击的决定。
但他知道,此命令一发出,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更冒着动摇军心民心的危险。
这位来自徐州的汉子自去年高举抗金大旗,成立义军,七战七捷,进入楚州,乃被朝廷任命为楚州知州,凭的是一个“义”字,赢得了楚州父老乡亲的支持,一旦人心瓦解,这楚州城亦将不战自溃。
是这个金军头目拯救了他,拯救了他的威望,也拯救了这座城市,他记住了这张年轻的脸,他知道对方是破城主力的头目,早有兵士汇报了。
他佩服这次金军破城的计谋,连他都没有识破,看来金军的参谋中出了高手。
但赵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计策就是出自十步外那个金军头目之手,他对他是一种惺惺相惜,如狼似虎的鞑子当中也有真汉子?
赵立没有乘敌之危,算是回报了对方之情。
他木然地看着对面的一张张曾经亲切的面孔,他知道,自己铸下了大错,但他不后悔,因为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底线。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还有命在,对面是掉转枪口的金军战友,身后是剑拔弩张的大宋军队,而今,他已不属于哪一方,他在等待死亡,来自战友的或来自对手的。
站在长街的中央,他第一次站在了一个看不出一丝生机的绝地,他“铛”地扔下弯刀,正在下落的红日照在了他的身上,拖出一条又长又高又大的身影。
你大爷!老子有这么大吗?他自嘲地想着。
他心如止水,留恋地抬头望天,愈发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那只矫健的神鹰在游弋盘旋,还是鸟儿自在,天高任我飞。
是的,我哪也不属于,我属于千年之后的那片蓝天,我只是一个历史过客,是一个无名小卒,我无法对这个时代产生任何的影响,对不起,郡主,对不起,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