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像个木偶似地定在那儿眨吧着眼,嘴角滴血,满肚子为自己叫屈:“什么叫‘冤’?老子这就叫‘冤’哪!我好好走我的路,也没招惹谁,是你这臭丫头主动找上我的,引来这一连串的祸事。还好,老子命大,但平白受了这么多罪,到底谁欺负谁……窦娥姐姐呀,我比你还冤哪……”
不过,这女人一旦哭将起来,没理也是三分对;再则,女人的哭也是一种心软的信号,他不由松口气,暂时不用担心性命安危了,至少她不会转眼就凶巴巴地拿剑斩他的头。
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头,渐渐还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似的,他的绅士风度适时体现出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娘子,对不起。”
咦?自己能说话了,他还以为穴道自解,挣了一下身子,却依然故我,看来只是被她的一通耳光打开了哑穴。
他看她还没有停哭的意思,只好好人做到底,先解脱自己淫贼的嫌疑:“小娘子,诚然是小可不对,你也不犯不着如此伤心,当时情况是这般这般……所以替小娘子考虑,小可丢了无辜小命事小,而小娘子担上恶名或良心受责事大,才出此下策,以致于冒犯小娘子,真是情非得以,罪该万死……”
明日一口一个小娘子,将当时的真实心态娓娓道出,只在最关键的两处稍作变化,一处是他是出于自己贪生怕死而非替她考虑才冒犯人家,另一处更压根没提,就是他后来的强吻纯粹是见色心动。
在后世常以善意的谎言大师自居的他,经过这千年的飞跃,可以说是深得古今后世说谎之真谛,在百分之九十九的真实里加入百分之一的谎言就成了真实的谎言,任谁也识不破。
这一点可从历史中看得透彻,连以严谨著称的史学家们都考证不出很多历史事件的真假曲折,更何况这一段只发生在他俩之间的经历,至多加上一个来去无踪的大和尚。
三相公的抽泣声低下来,心中对他的这一番解释颇觉认同,而他后面的装神弄鬼也解释通了,却不肯就此打住,毕竟被他占了便宜是真的。
明日拿出送佛送到西天的精神,显出后世哄女孩子的本事:“小娘子,试问,若有一天,你的手被狗咬了一口,是否也要斩下自己的手来?”
三相公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发问,由不得好奇地竖耳倾听,抽泣变成了幽咽。
他见收到效果,趁热打铁:“当然不会,因为错不在手而在狗,所以应斩的是狗而非手。若女子真的受人轻薄,错也不在女子,所以大可不必如此伤心,说出什么不活之类的不吉之言,即使真该有人不活,也轮不到小娘子这只手,该是小可这条狗才对。”
他又是狗又是手、又是大可又是小可的,说得像个顺口溜,这种源于后世男女平等观念的论调,生活在这时代的人如何听过?
三相公想了半晌方明白过来,顿觉得他这番闻所未闻的说辞,竟说到了天下女子的心尖上,直指千古而来根深蒂固的的传统礼教、对女子的不公和束缚,却大有道理。
她暗自心惊,能道出这样深入浅出、前无古人的妙喻之人,绝非常人,连她自小敬若天神的五哥都无这般见地。
还有那首古怪却又动人心扉的歌谣,岂是一般人能唱出的?
若小贼真是个奸细,一定来历非凡、所谋甚大,只怕是个大大的奸细。
而且,他怎会逃过高僧必杀的一掌,更无惧她的利剑,以及他装神弄鬼时的诡异身法,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也不对,他被她轻易制住的表现,又不像假的……若为假象,其心思缜密,更加可怕!
三相公愈发坚定了不查清他来路绝不放手的决心,相较而言,她先前所受的委屈真不算什么了,尽忠报国的家教和武林儿女的豪爽,令她抛却了个人得失。
当然,女儿家更深一层的心思羞于道出:他若洗去了嫌疑,倒是个芳心可许的奇男子,况且他是第一个亲了她的男人,古代女子从一而终的观念毕竟摆脱不了。
放下思想包袱的三相公再想到他自比为狗的说法,不由扑哧一笑。
明日眼见得自己稍费口水就将臭丫头说得破涕为笑,不禁自鸣得意,更增加了一条自以为画龙点睛的高论:“其实,狗就该死吗?不然,狗也是一条生命,只要它不是成心咬你,大可放它一条生路。若草菅狗命,总有一天,人也会被当成狗一样,或者做出狗一样的勾当,譬如人吃人……”
这番话其实是他自我辩护之暗笔,三相公如何晓得,却被钩起了对那一幕惨绝人伦场面的记忆,她随即脸色大变,一张口将翻胃而出的苦水吐出,乃是迟到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