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益恭在边上出现,叉手立正:“夫人来了。”
明日大皱眉头,这婆娘真个阴魂不散哩,都跟踪到这里来,只好出舱相迎,顿一副从未见过的夜景扑入眼帘……
天已大黑,一溜的舟舫上挂出了各式各色的灯笼,大灯、小灯、单灯、并蒂灯、一串灯,把个湖畔妆成一条涌动的光流,岸上人声沸沸,来来往往,似乎全越州的男女都集中到这里。
接下来,他更看傻了,一个盛装美人儿在兴儿的扶持下婀娜登船。
这美人上着织金短衫儿,下穿黄罗银泥长裙,系一条彩花裹肚儿,头盘云髻,颊撑金凤,金银珠翠插满头,还簪着一朵清香的栀子花,向他妩媚一笑:“相公,奴家关朴输了好多银子。”
明日方反应过来这俏奴家是王氏,更没想到关扑的影响力如此之大,连二品夫人也去捧场。
原来今日鉴湖里的舟舫,大半为关扑船,向晚,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饮宴,惯习成风。
故王氏抛头露面毫不为过,倒是他这个后世小子少见多怪了。
王氏并不进舱,指着湖中一艘升起四条高挂红灯笼的巨型画舫,脸上浮出罕有的兴奋:“奴家还要陪相公赏花魁哩!”
明日又迟钝了一回,原来今夜吸引越州男女倾城而出的原因,一是关扑,再就是这几年难逢一度的“评花榜”大赛了。
“秦爷、范爷一行十五人!”龟僮高声唱帖。
范同前头引路,高益恭身后护驾,他与王氏、兴儿居首,携一班同谊们鱼贯走在通往巨型画舫的浮桥上。
这画舫便是今度“评花榜”大赛的花场,身长数十米,船高二层,泊于浅水中,距岸相当远,既可让岸上百姓远观到“评花榜”的风采,又形成一道天然的阶层分界线,寻常百姓是入不得的。
画舫上下扎满无数五色彩球与各色鲜花,在船上岸下的灯火儿照射下,竟有一种后世夜生活场所的陆离光怪,纸醉金迷之感。
王氏一副怕掉下浮桥的娇弱模样,靠在明日身上,为了在公众前保持良好的婚姻形象,他状甚亲密地搀扶着“贱内”。
秦相公夫妻恩爱是出名的,至少在外人眼里如是:其时达官贵富纳妾养妓成风,秦桧竟是少有的清汤寡人。
明日当然不是惧内的死鬼秦桧,以他看来,大丈夫三妻四妾无可厚非,左搂右抱的齐人之福当然是人生一大快事,惟在取情还是取色的差别之间。
这一差可有天壤之别,比如自己,倘若这世上有十个楚月,他一定要把十个都娶到手才甘心。
后世的一夫一妻制早成了一种浮于面上的制度,有钱男人可以包二奶、找情人、叫小姐,富婆可以养小白脸,恋爱季节的小伙子天天换马,十七、八岁的另类少女人人可妻……
世间的真爱已被这些人践踏得尸骨无存,曾经神圣的性,在孔孟坚守的礼仪之邦,连遮羞布也不见!
明日自认为不是那种只用下面思考的男人,见色心动的本能当然有,惟独做不到将女人当作生理的出口,女人更应该是心灵的出口,没进入心灵的女人自己是不会沾边的。
他不期然有愧,那王氏与兴儿可是沾过哩。
“哧——哧——”夜空中绽开了一簇一簇的烟花,绚烂无比,丝毫不输于后世的国庆之夜。
明日不由回望:此时岸上愈见热闹,以画舫花场周遭的视力范围为中心,酒舫、关扑船一字排开,临时搭建的瓦子、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罗列左右,货药、买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流并无数百姓摩肩接踵,笙歌鼎沸,鼓吹喧天。
看情景必要闹个通宵,即便他后世老家的四月八白虎山庙会,亦不及此场面之万一。
岸边的柳树上更爬满了后生,名为观赏“评花榜”,莫不如说赏人群里的花儿才对。
古时大节的热闹场面,每每诱得那些一向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名门妇女也纷纷抛头露面。
明日“恩爱”地与王氏交头接耳,其实是问“评花榜”的事,他当然不晓得这古代的选美大赛,浮桥行到头,踏上画舫的甲板时,他已有大致的了解。
所谓“评花榜”,就是品评妓女等次,每个地区都有,第一名便叫“花魁娘子”——明日又记起了李大小姐,看来在这时代,他注定跟青楼有缘。
花榜的主持者和品题者,多为经常出入妓院征歌选胜的名士才子。
品花列榜之前,主持者首先选好花场,立好章程,然后召集当地名妓小姐赴会,品定高下,题写评语,并当场唱名,公之于众。
小姐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其不得列于榜首者,辄引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