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不讲话了,病房一瞬间安静下来。杨山感觉到自己的背部瘙痒难耐,这已经折磨他好几天了,自从手术结束之后,医生说他的伤口愈合很快,但拆线的日子还未到,那种从骨头里发出来的瘙痒感就让他简直生不如死。他挣扎了一会,只能转移注意力,试图去忘记它。他想起要给陈诚再打一个电话的,他拿起手机,很熟练地拨过去,机械地女声在电话里头提示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关机,总是关机,已经第三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从报道上来看,陈诚身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工作上时常接触也让杨山明白。官方的报告极度不可信,有时候为了掩盖真相,他们能够以假乱真地制造出更多的假象来。总而言之,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这是多年来训练中养成的敏感嗅觉,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察觉的那个。
稍微闭上眼睛睡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好像过了中午的时间,隔壁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杨山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林老头和张老头两个人在病房上气急败坏地扭打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有子女?!你******才没有子女,你这样的读书人,就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暴发户是吧?啊?”老林看上去情绪很激动,一张脸涨的通红,“你不就是读了一点书,懂了那么点新闻和国家大道理吗?你看你到头来还不是要靠着你儿子给你的钱躺在这里,跟我一个样,你有什么好得瑟的?”
“你……”老张似乎也想骂回去,但是他的脖子给林老头死死地掐住了,这一会双手在空中扑腾,已经感到窒息式的眩晕。
“你们别打了……”杨山想开口阻止,一张开嘴才想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烧坏了,那会炸弹爆炸的时候,有一枚弹片不偏不倚地,竟然从他的后脖颈处钻了进去,高温直接将他的喉咙给烧伤了,他现在还只能够靠管道吃一些流质的食物,在床上不能动荡,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两个老头似乎纠缠得难解难分,杨山按响了护士铃,不过这医院最近人员吃紧,一时半会地说不定还没有护士赶过来,大家都忙着呢。杨山这一会有心想要阻止他们也好像阻止不了,他只能够躺在床上欣赏这一幕,看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像小孩子一样折腾来又折腾过去,可真有活力啊。
凭借杨山的眼里的推测,林老头明显就是那种儿子赚了钱,却不顾家的典型例子。他一旦说到子女的问题就不想去跟张老头争论,在自己睡觉那会张老头估计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他了,这才打起来的架。这两个人,一个是糖尿病,一个是肚子里头长肿瘤,这一会医院内部也混乱,人手搭不上边,按道理来说他们三个不会分到同一个病房去的,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权当应急。
被掐架的张老头明显就是一个收不住话的欠揍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这是不是当老师的通病,不过杨山见过很多个当老师的,都不是这幅模样。他总喜欢给人说教,比如说什么晚年想要过得幸福,就得多学一点新奇东西啦,就像上网,几岁的小孩子都会的东西,自己怎么能不会呢?在比如你老林,什么事情都不管,也不管自己的病情,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东西,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张老头这个人就是闲不下来,他总要对别人指指点点,要不是看着杨山不能开口说话,身份又比较特殊,他估计也会跟杨山相互杠上。
要说人家林老头也是一个能隐忍的人了,给你说的这么多次他都没发过火,这一次怕是撞到枪口上了,杨山嘴角笑了一下,这两个老顽童,什么国家大事啦,什么人身安全啦,出发点都是好的,心底里也都是善良的人,上一次他还听他们两个人争吵起来,说什么不应该像外星文明屈服。
杨山对老林的话倒是记得特别清楚,他记得那个时候林老头说:“老张啊,你说我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关心社会集体。也不能够这么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这些话呢,要是放在四五年以前对我说,我真的会好好地听你劝说,把自己的观念从根本上改变一下。但现在不可能了,为什么呢?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外星文明近在咫尺,你看看灾难纪元,看看那些联合国高层做出来奇奇怪怪的决策,这些东西都证明了一点,我们人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已经处于绝对的弱势,换句话来说,就是人类自己也感到无能为力了。所以,不管我们看什么,评论什么,还是做点儿什么,都不能够改变眼前的局面,那你说我要去关注它做什么呢?”
他这番话讲得又累赘又冗长,但杨山一直都记在心里。林老头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他这话说得没错啊!人类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改变不了妥协或者被毁灭的结局,那么到头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眼里,老张和老林,他们两个人就好比代表了社会上两个集体,一个是漠不关心,只过好自己这一生,另外一派,就是过度关心国家大事了,认为自己肩负着全人类的使命,过得十分艰难。
事实上,在每个历史性的选择时刻,人类在这样摇摆不定的阵营之前都是极为艰难的,每个抉择出来之前,必定要经过一段漫长的过渡期,在杨山的眼中,这个过度的时间快了,就快到了。
他重新把视线转移到电视机上,可是这一回,他的眼神定格在那里,很快便再也无法轻松地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