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也不说话,只淡笑着,慢慢品着参茶。
卫长嬴转过头来看了眼两个嫂子,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母亲的眼力哪里能不好呢?就说大嫂子讲的这件事儿,换了旁人家,母亲这样疼我,做嫂子的又居长,总归会惶恐的。可大嫂子、二嫂子却心胸坦荡不计较,这都是母亲的好眼力,给我选了两个好嫂子!不瞒母亲和嫂子们,当初我出阁的时候,我娘家母亲就和我说,我要是嫁到旁人家去,千里迢迢的,娘家少不得要担心妯娌之间。可因为是做母亲的媳妇,我娘家母亲就说了,母亲最是重规矩,眼界儿也高,我的嫂子们和往后的弟妹们,那是一定贤德良善好相处的!如今可不就是应了我娘家母亲的话?”
刘氏、端木氏一噎——惶恐?
卫长嬴用的这个词,非常值得商榷:她先说苏夫人疼爱她,再点出刘氏、端木氏比起她来都居长,然后说惶恐……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不就是在说,作为婆婆的苏夫人,将陪嫁的贵重钗环越过你们两个已经进门多年又生儿育女的媳妇不传,独独传了当时还没进门的卫长嬴——你们这两个长媳、次媳有没有想过这是你们做的不够好,不够好到了空占着居长的名份,却让婆婆宁可把钗环传给没进门的准媳妇都不给你们!
你们难道不觉得惶恐吗???
难道不应该惶恐吗?
所以后来的“心胸坦荡不计较”看着是称赞刘氏与端木氏,实际上却是反讽了!
如今这番话不啻是在嘲笑两人:你们还好意思提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不是你们做的不够好,这对簪子哪儿到得了我手里?自己不争气,还好意思说委屈呢!
刘氏、端木氏想通这些,脸上都变了色!
只是以她们的急智,一时间居然也无话可驳,因为卫长嬴把苏夫人抬在了前头: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是苏夫人给卫长嬴的,作为媳妇她们不可能直言苏夫人偏心,那么苏夫人一定是公
正的!
公正的苏夫人为什么把如此贵重的钗环不赐予长媳、次媳,却给了当时还没进门的三媳?所以这么一推,就是刘氏与端木氏做的不够好,甚至做了不好的事,让苏夫人失望了,只能指望着三媳!
苏夫人慢条斯理的呷着茶水,与陶嬷嬷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三个媳妇还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三媳在传闻里是个被祖母宠坏了的刁蛮大小姐,而且好武得很。苏夫人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媳妇卤莽有余而智慧不足,现下看来,到底是宋老夫人亲自养出来的女孩子,绝非不谙后宅之道的人。
今儿个这番还击可真是干脆利落,彻底绝了此后旁人拿她没进门就得了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说嘴——往后谁再说嘴那就是在影射刘氏与端木氏贤惠不足、让婆婆失望,就是故意挑唆沈家婆媳、妯娌不和了。
不过这么一做虽然痛快一时,也和两个嫂子把仇结下了。
苏夫人就想到新妇究竟年少气盛,不懂得徐徐图之,正想开口替她圆个场,端木氏已经拿着帕子按起了眼角,呜咽着道:“三弟妹说的再对也没有了!母亲贤德心善,平日里,即使咱们有叫母亲失望了,母亲也是忍着不说,惟恐伤了咱们的体面!结果咱们被母亲宠着惯着,掌上明珠也似,竟渐渐的骄纵起来!本来母亲去年把那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送到凤州去,咱们就该醒悟过来的,不想还要三弟妹今儿个点破了才能明白母亲的苦心!”
刘氏也跟着请罪:“素日里母亲太过宽容,咱们做媳妇的不免懈怠。如今想来,母亲许多良苦用心,全是为了媳妇们好,媳妇们却蠢钝不觉!亏得三弟妹机灵,一进门就看到了媳妇们的不足之处,否则媳妇们还不知道要让母亲伤心多久!”
妯娌两个二话不说就跪下来请罪,连连道自己从前所作所为有所欠缺,以至于让苏夫人伤心失望、特意把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赐与准媳妇来提醒竟还懵懂不知,到今日才幡然醒悟云云……
苏夫人柔声安慰着她们,不免以目示意卫长嬴:你惹出来的事儿,如今你看怎么收场吧?
卫长嬴也在两个嫂子请罪时跟着跪下,此刻收到苏夫人的眼神,就轻声细语的道:“原是我这个做弟妹的不是,不会说话,竟叫两个嫂子误会了!”转向苏夫人,道,“母亲可得给媳妇做主,媳妇怎敢说两个嫂子的不是?媳妇.方才说得明白,母亲的眼力哪会有差?嫂子们都是母亲亲自挑的人,能不好吗?”
刘氏、端木氏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俱拿帕子拭着泪,道:“三弟妹就不要宽慰咱们了,你也讲了母亲最重规矩不过,要不是咱们做的不好,又怎么会……”
“两位嫂子,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卫长嬴捏紧了帕子,有些惊慌失措的打断道,“母亲当然重规矩,可规矩也没说,母亲若是给了我簪子,没给嫂子们,就是对嫂子们不喜罢?譬如说舒景年长于舒颜,可想而知,舒颜尚须乳母哺乳时,舒景已经可以自己用饭食肉了。而这时候舒颜尚且不能食肉,难道说一般是女儿,大嫂子给舒景的吃食,二嫂子却不给舒颜,这就是二嫂子不喜、甚至苛刻舒颜吗?”
刘氏、端木氏听着她这个比喻又气得不轻:论长幼,她们也该被比成舒景罢?但不等刘氏、端木氏说话,卫长嬴又一蹙眉,歉疚的对苏夫人道,“都怪媳妇愚钝,想说几句好听的话让母亲解解乏呢!不想,倒是说差了意思,叫大嫂子与二嫂子误会,反而累母亲才回来就操心!”
她都这么说了,刘氏、端木氏也不能不跟着向苏夫人表示体贴,也顾不上与她理论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