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裴美娘过来道贺,看得出来形容比才过门那会憔悴了许多,然而一双眸子仍旧顾盼生姿,灼灼明亮——显然这些日子压力不小,但她心里自有谋算,所以还未乱了方寸。
宋在水的话只告诉了卫长嬴一人,此刻黄氏、贺氏等人看到这位主儿上门来,难免非常的担心。但也不能说不要她来探望道贺、或者不让她见卫长嬴,姑姑们一商议,就把使女全部喊上伺候,以免出现变故。
当着众人的面,裴美娘也不好提说什么,只是讲了点冠冕堂皇关心问候的话,又送了两件亲手做的绣品。卫长嬴客客气气的收下且谢了她,见裴美娘仍旧未有去意,晓得她的意思,就关心道:“有些日子没见四弟妹,四弟妹清减了很多。”
黄氏与贺氏一听这话,暗道一声坏了,忙给琴歌等人使眼色,示意她们护好了卫长嬴:这四少夫人,是苏夫人好好和她讲都能被她气得大哭的人,即使后来查出来是端木无色挑唆的,然而为了外人一番话对夫家长辈如此忤逆无礼,也足见蛮横不讲理了。如今卫长嬴固然好意关心她,没准裴美娘会认为这话是故意埋汰她呢?
万一裴美娘在金桐院大闹,卫长嬴如今可是娇弱得很,禁不住折腾的。
好在裴美娘也许被公公当众训斥以及剥夺了管家权后老实了很多,此刻闻言倒没有立刻犯混,而是轻轻一叹,道:“只怪我年少无知,听信他人之言,铸下来大错。如今还能在沈家为妇,已经是夫君念着夫妻之情、长辈们宽宏不跟我计较了。每每思及前事,我都深觉懊悔,心里难受着,难免气色好不了,倒不是日子过得不好。其实大姐姐待我是很好的,但大姐姐待我越好,我心里越是愧疚难受。”
她这么一讲,若不是青天白日的,黄氏等人真要疑心来的到底是不是裴美娘了?这番话换个人来说那都是情理之中,但裴美娘么,这刁钻蛮横的媳妇,帝都各家都传遍了,她哪儿是这样好言好语的人?
卫长嬴倒不意外,毕竟她听宋在水说过裴美娘还没过门就盘算着即使做不成西凉沈的当家主母,也要争取仅在主母之下的地位,绝对不让自己因为家世沦落到被上头三个嫂子欺侮、往后没准还要被底下出身阀阅的弟媳小看的景遇——谁叫裴美娘先前看的例子是宋家呢?端木无色自恃娘家门第高于大嫂霍氏的娘家,自进门以后几乎是天天给这个长嫂找麻烦。
有宋家妯娌的前车之辙,裴美娘难免要自危:霍氏好歹还占了冢妇长嫂的地位,但由于自己娘家不如弟媳的娘家,尚且被端木无色那样藐视轻蔑。她嫁到沈家,固然是襄宁伯府这一支的嫡长媳,可襄宁伯夫人早逝,丈夫是其大伯母养大的——如果阀阅出身的妯娌都像端木无色那样,一个端木无色就把霍氏弄得苦不堪言,不提往后的弟媳们,就说她过门后的三位嫂子……三个端木无色,她还有日子过吗?
而且沈宣膝三嫡三庶足有六子,第三子沈藏锋的地位早已确立。裴美娘要嫁的沈藏晖能争过这个堂兄的指望不大——既然无望沈氏未来主母之位,裴美娘索性剑走偏锋,琢磨起了与卫长嬴结盟、共抗先进门的两个嫂子的计划。
不提这个计划何等孤注一掷——一个不小心,裴美娘的下场可就是被休回家,裴家难得被阀阅提了一回亲,怎么可能容忍她被休回去?真到那一步,肯定是让她在夫家自尽,对外报暴毙。
总而言之裴美娘既然能做下这样的事情,可见她非但不是众人想的那样糊涂犯混的人,反而非常的清醒与胆大。
为了取得卫长嬴的信任,裴美
娘已经做在前面,牺牲自己助宋家的大夫人霍氏以及宋在水除掉了端木无色,同时利用端木无色与端木燕语是堂姐妹的关系,不动声色之间、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助卫长嬴夺得了端木燕语之权。
这中间筹划的有霍氏、有宋在水、有裴美娘,卫长嬴什么也没做就得了好处……既然要结盟当然不能一直什么事都不做。如今就是卫长嬴帮助裴美娘从眼下的困境里走出来的时候了,黄氏等下人固然担忧万分,可妯娌两人却是心照不宣——宋在水既然已经过来把事情经过知会了卫长嬴,如今不过是过过场罢了。
于是卫长嬴顺理成章的劝起了裴美娘:“大姐姐素来贤德良善,这是满帝都都晓得的。不然当年苏家也不会特意求了大姐姐为已故大姐夫之发妻。四弟妹你先前固然糊涂,可那都是端木无色不好,无端端的就来挑唆咱们家不和睦。如今既知己过,我想长辈们,大姐姐,也都是宽宏大量的人,不会继续记着的。一家人,哪儿有那许多仇怨呢?”
裴美娘就作出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的神情来,抹起泪:“我晓得,可越是这样我越是羞愧。不瞒三嫂子,我如今是连大姐姐的面都不敢见了。”
“这样可不好啊。”卫长嬴柔声道,“你不见大姐姐,没准大姐姐还误会你记着前事呢!以大姐姐的为人,少不得因此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