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有苍头来报张奂讲课完毕,盖俊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语。
许是张奂年长,牙口不好,张家的餐宴很是简朴,多见素菜,盖俊并未在意,对他来说只要有酒就够了。
张奂考虑到他父子二人年纪颇长,怕盖俊放不开,命人唤来小儿子张猛。张猛约十三、四,小小年纪却长得高大健壮,神风俊朗。张奂膝下不是没有和张猛年龄相近的儿子,偏偏叫他来,可见对他的喜爱。目下张奂诸子中成就最高者毋庸置疑,乃是长子张芝,可他文才有余,武略不足,稍显不美。张猛更像他,老子历来喜爱肖似自己的儿子,不足为怪。
古代讲求食不言寝不语,宴中无话。
饭后四人闲谈,张奂频频提及家乡之事物,不时陷入回忆,令盖俊不由感慨张然明真的老了。眼见老人精神似乎不佳,当即起身告辞。
华阴县往东,为三百里桃林,称桃林塞。传说夸父逐日,渴饮河渭之水,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夸父化作了一道山,山在弘农,他所弃的杖就是桃林。又有传言黄帝铸鼎后在此乘龙升天。武王伐纣,天下既定,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桃树成林,美则美矣,可惜巍峰插天,绝谷深委,峻坂纡迴,实在难行。
灰头土脸到达弘农,盖俊望着残破城墙暗暗感慨。弘农乃旧(秦)函谷关,若由关中控扼此处,则少许兵力即可守住不失,而专注提升国力,战国时无论六国伐秦或五国讨嬴,皆溃于函谷关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而秦攻中原,却势如泰山压顶,防无可防。反之,若中原得了此处,则取八百里秦川,如探囊取物,守无可守。
有这么一种说法,传流颇广:西汉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财给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关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
盖俊颇读兵史,自知此论为大谬矣。
汉高祖当年定都长安,理由是关中可以‘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汉初分封异姓王,国有大患,后来‘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以亲王镇守国土,孰料又有七国之乱。汉初的乱局根源就在于朝廷只能控制关中。汉武帝一世雄才,自然有所思量。汉朝之本在关中,关中与关东分界在函谷关,因此,关界东迁三百里就是扩边关中。另,武帝时已非战国格局,大汉国享有九州大地,再无需凭崤函之险、桃林之塞而守,反而需要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距离洛阳仅数十里的新函谷关便是为此而生。
奈何口口相传,举世积讹,汉武帝颇具战略意义的举动反成就了杨仆的脸面。
过弘农继续东行,烈日之下走进重冈叠阜、连绵不绝的崤函古道,竟颇觉凉意。
古道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由此可知路之险恶。行了足足数日才杀将出来,远远望见一座高十余丈,北接黄河,南连宜阳,越山跨水不知多少里的城关,此汉函谷关无疑,由此处再行几十里,即京师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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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即奴仆,因头包裹青巾,号为苍头。
大人为父亲的尊称。
函谷关一段摘自“上书房行走”的函谷关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