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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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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六)

说到妖术,王秀实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几分胆怯。关于破虏军的真正实力,通过前天城外的血战和今天西门外的接触,他基本上已经了解了。如果这支军队真的依赖妖术取胜的话,那么,他们成功击杀了如此多名将的战绩就不难解释了。同理,在这样一支会妖术的军队面前弃城而逃,也算不得什么不忠于职守。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敌军用得是鬼神之力,凡人怎么能抵挡得了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几日来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很多矛盾突然有了调和之处。王秀实与城俱循之心已经不那么确定了,心底下不可抑止地涌出逃跑的念头来。逃向哪呢?北、东、西三面道路全断,唯一有路的地方是南边。而南下投奔吕师夔,又怎能保证他不是破虏军的下一个目标?

正沉思间,又听那幕僚说道:“陈贼吊眼不自量力,妄图以旁门左道取我大城。但我建康城向来正气当空,他这点毫末之技巧,恐怕伤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先生请讲其详!”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颗稻草般,王秀实大声问道。

“大人请细想,陈贼手持铁棍,却能冒出青烟,伤人于无形,分明采用的是传说中的离火之计。所以,大人认为其佯取西门而实攻东方,正是睽得五行相克本意!”那名幕僚理论结合实际,先把火枪发射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然后拍着王秀实的马屁说道。

虽然子有遗训曰,不语怪力乱神。但很多儒家子弟对阴阳五行之学、道德轮回之说深信不疑。历史上几次著名的朝代更替,都有大儒不遗余力地从上天那里寻找根源。因此,新朝代建立后,往往也率先从天道轮回上,给自己找一个立得住脚的借口。从汉到宋,莫不如此。即便是乱华的五胡,也能找到很多儒者为其代言天命。所以像王秀实这伙顺天降元的“机灵”者,对阴阳五行尤其迷信,听幕僚说得煞有介事,纷纷抬起头向他看去。

那名幕僚姓朱,据说和理学大家朱熹还能扯上点关系。虽然他为人和做事总给祖宗丢脸,但嘴巴上的功夫却远迈其先祖。见几句话赢得了大伙的关注,得意地敛了敛衣冠,继续白话道:“北方阴极而生寒,寒生水;南方阳极而生热,热生火;东方阳散以泄而生风,风生木;西方阴止以收而生燥,燥生金;中央阴阳交而生湿,湿生土。其相生也,所以相维,其相克也,所以相悖。我建康北方为水,陈贼吊眼不敢以妖火攻北城,所以至今北城无敌军迫近。西方属金,燥,利于火却无维系之物,所以陈贼在此大布疑兵,试图引我军上当,幸而被大人瞧破。而东方属木,木与火相生相维,所以陈贼在东方筑坛,准备以妖术攻城……”

朱姓幕僚振振有辞地说道,仿佛他就是陈吊眼肚子里的蛔虫,早已洞悉了对方心中一切想法。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但在王秀实这样的主将面前,也不敢指摘朱姓幕僚话里难圆其说之处,只好稀里糊涂地听着,看看这位姓朱的老兄如何通过五行相克的理论说出些破敌的妙法来。

不负众人所望,朱姓幕僚从理论上,把陈吊眼使用妖术的罪名坐实了,接下来就转入了实际操作方面。指着城外那个越来越高的祭坛,他大声建议道:“所以,属下给大人献的第一策就是,速遣一将出城,趁敌祭坛为竣工之前,把它给毁了。祭坛一毁,妖气一泻,敌军自散!”

围拢在周围的北元将士一听,鼻子差点都气歪了,有性格急躁的探马赤系将领张口就骂道,“直娘贼,有本事你自己出城去试试。少在那故弄虚玄,害老子送死!”

几个新附军将领也跟着鼓噪起来,生怕王秀实真的听了此人的说法,派大伙出城拆什么祭坛。从战术角度上讲,朱大才子的说法并非全无道理,虽然五行之说甚为牵强,但在弄不清敌人目的的情况下,对敌人的工作加以破坏,肯定是没错的。

那朱姓幕僚见不小心犯了众怒,赶紧出言补救,“诸位同僚莫慌,诸位同僚莫荒,听朱莫把话说完!”

“有屁快放,如尽放些不着边际的臭屁,当心吃老子一顿好打!”武将们骂骂咧咧地回应,抗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破敌之谋于其未发,乃上策也!”姓朱的乃一煮熟的鸭子,心里虽然虚,嘴巴豪不服软地说道。见众人又要鼓噪,咳了两声,吐出两个清晰的转折字,“然而!”

“然而什么,有屁快放!”武将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大骂。王秀实在一边也无法压制,只好随着大伙的性子闹。

“然而,贼既然在城下筑坛,必有护卫之策,我军贸然出城与之交战,难免中其诡计。依朱某之见,若从五行相克上下功夫,即可兵不血刃,护得城池平安!”

“先生请讲!”王秀实终于听到一句自己想听的话,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贼趋火助阵,我等则以水克之。建康城内,池塘众多,若在东城的内外两层城墙间挖一条深沟,引水灌之,则水火相悖相克,陈贼之计必败。待其计败,士气崩溃之时,我再遣一将击其前,一将袭其后,必建不世之功业也!”

闻此言,王秀实大喜。无论水是否能克火,在城内挖一条壕沟不算什么大工程。陈吊眼在城外看不见城内的新举动,即使攻破了外城,在壕沟前也要受阻,说不定还会被守军打个措手不及。想到这,他连声夸赞朱先生计谋高妙,吩咐人立刻开沟。

“还有,自古妖术皆怕污秽之物。贼人用妖火,我军不可以常力克之。可于城头摆放黑狗、黑猫之血,还有黑驴蹄子,人中黄,童子尿等,待其妖术施展时,一并泼之!”朱姓高人比比划划地指点。

立刻有人在王秀实的安排下分头去准备,一时间,东城墙根下的士兵、百姓一起动手,拆房子,迁店铺,搬石头,抬土,忙了个不亦乐乎。王秀实吃过早饭,在旁边指点了几回,放心地返回府衙与调兵遣将去了。至于趁众人不备的时候派了心腹寻找万一城池失守后的逃跑路线,以及安排家人准备干粮马匹的阴事,除了个别机灵者,寻常人有几个能看见!

就这样,城外忙着堆山,城内忙着挖河,双方隔着一道高墙各自忙活了一日夜。第二天一早,王秀实听人汇报道,城外祭坛竣工,陈吊眼登了坛,正准备装神弄鬼。作为城中主将,王某人自然不敢怠慢,赶紧着人备马,跨过临时搭的木桥,跃过昨天挖好的水沟,跑上城墙来。

只见宋两浙大都督陈吊眼一身戎装,带着四十几个彪形大汉站在平顶祭坛上,又是站方阵,又是变队形,正玩得开心。守城的士兵从没见过这等古怪之事,纷纷趴在垛口后喝彩。见王秀实来了,几个机灵的低级将领赶紧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把王大人和他的亲信幕僚接到敌楼内,然后指着陈吊眼说道:“大人,那就是陈贼,从一大早折腾到现在了,不知在玩什么把戏!”

王秀实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幕僚昨日的妖法之说更坚信了几分。扶着围栏,冲外边喊道:“大胆的陈贼,这么一点儿兵马也敢来攻建康,我劝你速速退去。否则,朝廷天兵来临,你等连埋尸之所都找不到!”

话音未落,早有会拍马屁的人扯着嗓子,将这几句说辞重复着喊出。城外祭坛上,陈吊眼听到了也不生气,喊了几声口令,把随行士兵的队伍整理好,转过身,先冲城墙上施了一个标准的破虏军军礼,然后大声喊道:“城内的士兵百姓听着,今天,我陈吊眼在此对天发誓…..”

“城内的士兵百姓听着,今天,我陈吊眼在此对天发誓……”四十几个大嗓门士兵,如事先排练过般同声喊道,登时把城墙的喧哗声压了下去。

“他要做法了!”昨日忙了一天的新附军士兵畏惧地说道。有人赶紧抬上事先预备好的狗血,粪便,准备法术一发动,立刻用秽物破法。

“他在跟我们说话,小声些,听他说什么!”有机灵者在人群中提醒。众人的注意力倾刻间集中起来,无论抱着何种目的,都完全投入陈吊眼和他所在的祭坛上。

“破虏军攻打建康,只是为了驱逐鞑虏。入城之后,秋毫无犯!”陈吊眼大声地喊。

“破虏军攻打建康,只是为了驱逐鞑虏。入城之后,秋毫无犯!”四十几个士兵同声重复。

建康城的士兵和百姓们都惊呆了,昨日已经有人偷看过破虏军的文告,但大伙都半信半疑。今天,亲眼看到陈吊眼身为一军主帅,费尽力气修一个祭坛,只是为了跟自己说上几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驱逐鞑虏,驱逐鞑虏。秋毫无犯,秋毫无犯…….”群山交相回应,把四十几个士兵的喊话声远远地传回来,在所有人耳边回荡。

“床子弩,给我射,给我射!”王秀实第一个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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