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礼第一个摇头,道:“不可能!魏氏也算是会稽名门,怎么会堕落到做这种事?”
名门与做坏事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当世的门阀大都爱惜羽毛,轻易不会作奸犯科,更不会干和掠人口这样的恶行。从概率学的角度看,确实比普通人犯罪的几率要低。
可是几率低,不代表不可能!
朱智沉吟道:“我与魏氏常有往来,不管是现任宗主、中郎将魏文暄,还是文采斐然的黄门侍郎魏文曜,都堪称谦谦君子,人品出众。有这两人秉持家风,实在难以想象门下子弟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魏姓是扬州大姓,除了会稽郡,临海、吴兴和新安等郡,包括我牧守的永嘉郡,也都有魏姓旁支居住,那贼子口中提及的人,或许……跟这些地方有关?”
“是不是有关系,查一查就清楚了!姓魏的人不少,可同时跟角端棨牌攀扯上的人应该不多,两者结合即可断定谁是幕后真正的主谋!”
朱智站起身子,不想继续耽搁,道:“想要真相大白,终究要从这枚棨牌着手。我立刻赶回富春,三哥可在钱塘住段时日,等凌波养好身子再回来不迟!”
“朱四叔且慢!”
顾允犹豫了片刻,白皙如玉的俊美容颜变得阴沉的可怕,道:“我似乎知道角端喻示着何人……”
“嗯?什么?”
朱智停下脚步,诧异的望着顾允,平静如海的双眸乍起微澜,刹那间蕴含着无数雷暴,道:“贤侄请说!”
“我入仕前,曾在随会稽郡的岳松先生求学一载,跟魏氏的魏桓同窗,相交莫逆。某次寻山漫步,月夜闲聊,偶然谈起古往今来的天生异象,他说过一件事,要不是今日看到角端,又牵扯到了魏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
“魏桓,魏文暄的第三子?”
顾允短暂的失神,仿佛陷入了往昔求学时光的美好回忆里,听到朱智的声音才惊醒过来,道:“对,魏家三郎,他跟我说他的八弟魏度出生时天降了半月暴雨,会稽全郡大涝。更怪的是,魏度母在孕中曾梦到角端游走周身,发出似牛哞的吼叫声。族内长辈多认为此梦不详,从不对外宣扬这件奇事。魏桓他们小时候也因此常常欺负魏度,私底下叫他春牛,后来逐渐大了,魏氏宗主严厉禁止再用这种带侮辱性的称呼,除了魏氏的族人,很少为外界所知。”
古代有送冬寒、迎新春的风俗,《周礼?月令》说"出土牛以送寒气",这里的土牛也叫做春牛,开春时驱赶到城门外,号召士民围观,上位者用鞭子抽打三下,含有劝促农耕的美好寓意。
只是世家子被叫做牛畜,还是年年被鞭打的春牛,就一点都不觉得美好了,对魏度来说何止是侮辱,简直算得上精神摧残。他自小不合群,脾气古怪,跟家中兄弟们关系极差,大概跟此有关。
“魏度?”
三人齐齐一惊,朱礼刚刚还说魏氏的可能性不大,这会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倒不是畏惧魏氏的权势,会稽四姓,孔贺虞魏,固然也是一时望族,但跟吴郡四姓比起来尚有不如。
“没听过,不是魏文暄的嫡子么?”朱睿皱着眉头,搜刮了一遍脑海,没找到对这个名字的任何印象。
“魏度是关中侯魏文远的儿子,无甚才名,别说在江左,就是魏氏族内,也是默默无闻之辈。”朱智腹中藏有江河,连魏氏一个默默无闻的子孙都能随口道来,朱礼最了解这位四弟的深浅,并不觉得惊讶,道:“关中侯?魏文远是不是那个自称和庄子无异的狂徒?”
“对,魏文远一向不读书,有次附庸风雅读庄子,开卷一尺就放下了,说‘了不异人意’,在会稽传为笑谈!”
“了不异人意”说白一点,就是“和我的意思完全相同”,老庄玄学在楚国兴盛,但无一人敢自比老庄,魏文远不读书就罢了,还狂妄自大,难怪被人嘲笑。至于关中侯的爵位,只是受荫虚封的,没有实权,也没有俸禄,所以向来不为人重视,估计是想说些妄语以扬名,却弄巧成拙,可怜可叹。
朱智慢慢坐了下来,道:“《后汉书?鲜卑传》里记载,有禽兽异於中国者,野马、原羊、角端牛。角端虽是灵兽,可向来被认为是异族、胡人的东西,体壮如牛,丑陋不堪,为汉人所不齿,魏家对此讳莫如深,可以理解。只是……既然魏度为角端所累,又为什么会用它制成棨牌,作为联络交通的信物呢?”
“能做出掠卖良人的恶行,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朱睿大恨,道:“我这就去会稽,取了魏度的首级!”
“不要冲动!”朱智皱着眉头,道:“仅凭我们手中的证据,无法坐实魏度的罪名,真闹将起来,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四弟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若是昨日那贼子未死,我们大可从长计议。但现在人已经成了死灰,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魏度的耳中。他若是销毁证据,解散贼众,将劫掠各地的良人埋杀或运走,自个摘的干干净净,更不可能坐实他的罪名。”
朱礼久任太守,又兼任建武将军,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看待问题的角度跟多为皇帝参赞之臣的朱智大为不同,道:“子愚的做法看似粗鲁,却暗含兵家出其不意的奇效。没有证据,就去魏度的口中要,去他的家中搜,郡中的田宅,山涧的别院,做下这样的大事,必定会有文书账簿往来,我就不信他有通天的手段,竟不漏出一点的破绽?”
“可是,现在不能确定魏度就是幕后的主谋,要是弄错了人,魏氏那边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