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侧妃凄厉的尖叫着,捂着眼睛满地打滚,然而这样的叫声,却被一个个熟悉的求饶声渐渐盖过。
是她的孩子们。
从小到大。
一个又一个。
有跪在地砖上拼命磕头的,又指着生身之母破口大骂的以求得嫡母宽容的,有抬出各种各样的人来要挟赵子夜的,还有两股战战尿骚.味弥漫满场的……然而不远处的赵子夜,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将他们踩进了水底。
尽管没了眼睛,莫侧妃也能够想象到,她是怎么样轻提裙裾,露出裙下的镂金丝履,那样漠然又痛快的,将自己的骨血,一点一点,按进冬日冰冷的湖底!
她哆嗦着,哀求着,语无伦次,狼狈万分,也是后悔莫及——如果早知道这个出身大家素来温文尔雅的正妃,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来,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个安分守己的侧妃!
可是没有如果。
就好像,赵子夜这辈子,最受人推崇的,就是王府“时疫”之前,她一直都是公认的闺秀典范,贤妻楷模。
这也是她平生最懊悔的岁月。
一片瑟瑟发抖中,莫侧妃听到了世子容清酌与庆芳郡主的央求。
是为了异母的弟弟们,这样的场面,高密王的姬妾们都吓的哆嗦成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年幼的嫡子嫡女们,又何尝不受到极大的冲击?
容清醉跟惠和郡主是戴罪之身,不敢作声。
容清酌跟庆芳郡主跪在地上,膝行到赵子夜跟前,扯着她的衣摆,试图为异母弟弟说情:“莫侧妃有罪,然而罪不及弟弟们,弟弟们尚且年幼无知……”
赵子夜反手一个耳光抽断了容清酌的话:“畜生!他们年幼无知?!他们有我的清酬、有你的同胞弟弟年幼无知?!”
容清酌听出母妃暴怒中的痛楚,心头一阵难受,低着头不作声了。
“母妃,只是找到清酬的衣物,清酬没准还在人世。”庆芳郡主仰着头,说道,“如果他日清酬归来……”
话说到这里,还是赵子夜想听的,以至于神情都缓和了些。
可是庆芳郡主继续道:“如果他日清酬归来,知道母妃为了他杀了这许多手足,该多么难受?”
赵子夜僵立了好一会儿,猛然抓住这长女的发髻,朝湖里拖!
赵姑姑等人赶紧劝阻,又说庆芳郡主:“小王子乃是郡主同胞兄弟,为莫氏贱婢所害,郡主不思心疼兄弟,反倒是为仇人之子使劲儿说话,这跟拿刀子捅娘娘的心有什么两样?还请郡主有点良心,莫要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然而赵子夜并不理会左右,硬生生的将惶恐的女儿按进水中,待她即将窒息了才拉起来,末了又按下去,数次之后,见庆芳郡主已经奄奄一息的趴在湖岸上,用恐惧而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才站起身,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着手,低头冷笑:“你不过被折腾了这么一回,就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你的生身之母,生你养你的人!而清酬先是从市中被人掳走,又在海上遭遇海难……你说他就算侥幸活下来,又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惊吓?!遑论他年纪比你小的多!”
“你如今还敢说他回来之后会难受?!”
“那我索性也让你下去陪着莫氏的孽种们……你愿意吗?!”
庆芳郡主哽咽着,一个字也不敢说。
赵姑姑觑着主子的脸色,打手势让人将她拖走。
接下来,赵子夜挨个溺死了莫侧妃的血脉,视线再次落到莫侧妃身上。
这时候的侧妃已经没了平时的狡黠与华贵,脸孔上两个黑黝黝的血洞,在夜色下望去说不出来的可怖,她呆呆的瘫坐在地上,似乎还无法接受儿子们的相继离开。
似乎感受到了正妃的目光,莫侧妃哑着嗓子,说道:“你这么做,不怕报应么?”
不待赵子夜回答,她紧接着又说,“是,我谋害了你的儿子……所以你杀了我所有的儿子!但我只谋害了你一个儿子!你……你凭什么,不放过我也还罢了,还不放过我的儿子们?!”
“你自己先做了毒妇,竟然还有资格指望你的孩子,能够遇见好人么?”赵子夜眼神冰冷,轻轻的笑了起来,“而且,你这贱婢,若非靠着你那个同样出身不高的姑姑,连王府的门槛都没资格踏,你所出的血脉,也能跟我的孩子比?!”
“就算嫡庶有别,可他们也都是王爷的血脉!”莫侧妃激烈的喊道,“他们也都是皇家血脉!”
赵子夜冷然说道:“但他们的外家莫家一文不值!而我的孩子,他们是赵家外孙!是先帝拉着我父兄痛哭流涕,也要绑给容菁的重臣血脉……”
她语气轻蔑,“怎么?你以为我这样对待你们,是不顾一切了?不,过了今晚,我仍旧会是容菁的妻子,是这高密王府的女主人!”
“你们的死,不值一提!”
莫侧妃没有再说话,只道:“我不相信你会没有报应。”
赵子夜也不想跟她再说什么,吩咐左右:“拖出去刮了,连骨头也与我敲碎了喂狗!”
侧妃母子落幕后,湖畔,姬妾与庶出的子女们,都有些暗松口气,以为她再敲打一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毕竟,在谋害容清酬这件事情上,她们都是无辜的。
只是谁也想不到的是……
赵子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着,良久之后,忽然道:“我记得,莫氏贱婢的出身,甚至还没有她们中间的一些人高?”
这话说出来,一干姬妾就是心惊肉跳:“娘娘,妾身……”
“都送下去吧!”赵子夜打断她们的话,神色疲乏,语气淡淡的,素手随意一指,却是令众人相顾失色的湖底,“莫氏贱婢觊觎世子之位,故而生出了野心。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也有差不多的心思?我累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世子跟郡主却还年少,万一……万一再有清酬的事情出现,我纵然百死,又怎么能够消除得了心中的愧疚?”
见他们争先恐后的磕着头求饶,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良久才说,“你们想活,想自己的孩子活,天下做母亲的,心思都是差不多。我也希望我的孩子们,都能够好好儿的,在我跟前,让我看着一点点长大承认、成家立业……可惜啊,因为我的愚蠢,我的迟疑,我最无辜最可怜的一个孩子,就这么……人家说痛定思痛,我不想再感受一次这样的撕心裂肺……所以只能请你们去死了!”
“从今往后,这个后院里,可以有姬妾,但不允许再有庶出子嗣。”
赵子夜语气平淡,眼神却冷的像寒夜里的刀,“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任何事,再威胁到我的血脉……赵姑姑,明白了吗?”
赵姑姑叹口气,踏前一步:“没听见王妃娘娘的话么?还不动手?”
甲士们默不作声的驱赶着花容月貌的姬妾们以及庶出的子嗣们朝湖底去,有美人挣扎着想扑到赵子夜跟前求饶:“娘娘,妾身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孩儿是没法子争夺世子之位的!求娘娘明鉴,明鉴啊!”
“……”赵子夜只是淡漠的看着她,不动,不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渐渐平静下来的湖畔,她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已经跪的摇摇欲坠的容清醉跟惠和郡主。
“母妃,不要!!!”见她有些蹒跚的走到容清醉跟前,扯着容清醉朝湖里拖,容清酌跟庆芳郡主都是大惊失色,连赵姑姑也哆嗦了下,“母妃,这是您的亲生骨肉!!!”
“清酬也是他的同胞兄弟。”赵子夜抓着容清醉,看着这个自己平素最操心的次子,苍白的嘴唇翕动,声音冷的像冰渣子,“他可曾顾念过他那可怜的幼弟?!小小年纪就这样歹毒……留着他,你们以后安有宁日?!”
“母妃!”看着她将容清醉狠狠按进湖里,容清酌吓的连滚带爬上来抱住她腿,敦厚的世子不会花言巧语,只能一声声的叫着,“求求您!母妃!求求您了母妃!!!”
……赵子夜从中夜惊醒,侧头看到枕畔的白发,有片刻的恍惚。
那天晚上她终究没能溺死容清醉,因为口拙言笨的容清酌在劝说无果后,毅然跳下了湖,誓与容清醉同生共死。
这情况旁观的赵姑姑等心腹是无法坐视的。
毕竟赵子夜统共就三个亲生的男嗣,容清酬已经被认为罹难,容清醉可以死,然而如果容清酌也没了……她要怎么在王府继续立足?
哪怕有赵家撑腰,也肯定不能阻拦高密王继续纳妾生子的。
“那样的话,娘娘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赵姑姑苦苦劝说,“岂非叫九泉之下的莫氏贱婢笑出声来?!”
赵子夜最终放开了手,也让人将容清酌从湖里拉出来,送回屋子。
而她自己,就那么坐在湖畔,看着湖水,怔怔的过了这一夜。
惠和郡主跟庆芳郡主在她身后跪了一晚上,中途其实两位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就撑不住了。
可是目睹了赵子夜料理姬妾以及庶出子女、还有差点连容清醉这个亲生儿子都溺死后,她们根本不敢作声。
天亮之后,宽阔的湖面上浮满了尸体。
狰狞的面容满是怨毒。
赵姑姑等人都看的心惊胆战,赵子夜却神色漠然。
她甚至还想找人来,将这些人的魂魄镇压在湖底,日日夜夜的经受着折磨。
可是这事儿因为秦老夫人的干涉最终没能成。
秦老夫人对于女儿做出的事情万分震惊,然而虽惊不乱:“我的儿!你不要怕!高密王如今有求于咱们家,他不敢拿你们娘儿怎么样的!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承位之后,会不会清算旧账……那些贱婢也还罢了,关键就是那些子嗣,到底是他血脉!”
赵子夜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他坚持要杀莫氏,所以我才放过了他。否则……”
否则她会不顾一切的杀了这个人,哪怕此举会让自己跟自己剩下的孩子们都陷入危局,甚至连赵家都会受到波及!
那一丝高密王给予容清酬这个缘分浅淡的嫡子的怜悯与愧疚,救了他自己的命。
很多年之后的赵子夜回想起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太楷模。
出阁前她是长安最模范的大家闺秀,出阁之后,不管私下里对莫太妃姑侄有多不耐烦,至少场面上,她始终无可挑剔,是公认的见证了先帝眼力的高门贵妇楷模。
然而如果人生可以重来……
那年宫中传出消息,舒氏二妃因为膝下无所出,打算过继容清醉为嗣子,入主东宫。
对于二妃来说,容清醉是很好的人选,不是嫡长子,上面有兄长继嗣高密王府;不在王府长大,跟生身父母感情想必不亲;没什么有才干的传闻,不会上台之后就励精图治的完全不需要舒氏姐妹,从而将她们踹到一边……
而且跟宣景帝血缘很亲近,在皇室没有皇子的情况下,作为嫡出皇侄,成为嗣子理所当然。
在湘霁堂卧榻多年都没有露面的赵子夜,难得出门,秘密进宫觐见二妃:“娘娘不能让容清醉做嗣子!”
“王妃这是舍不得吗?”舒贵妃跟舒昭仪盛宠多年,很不喜欢这种否定的话,当下语气就有些不悦了,“既然如此,却何必叫人在赵府寄居多年?这会儿来作此慈母之态,是不是太晚了?!”
赵子夜只是平静的叙述了容清醉十岁的时候谋害胞弟的事情,末了淡然道:“如果两位娘娘认为他当时年纪小,这些年下来定然已经改正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语毕,她起身告退,不等二妃回答,就径自扬长而去。
这天的傍晚,二妃拒绝容清醉为嗣子的消息,就传到了高密王的耳中。
高密王对此怒不可遏,亲自前往湘霁堂责问。
他不是不知道容清醉的心性,上台之后对于高密王府未必是好事,而且,出于对容清酬的抱屈,夫妇俩也都不希望容清醉登基。